夏以桐說：“明天早上我就去聯(lián)系導(dǎo)演?！?

她都這樣了,薛瑤亦有些不忍,說：“還是我去說吧?！?

夏以桐點點頭，手背在自己頷下和眼瞼下輕輕擦了擦，推門進(jìn)去了。坐在另一張床上的陸母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還沒醒過,情況很穩(wěn)定，別擔(dān)心?！?

夏以桐再點頭,走到床沿。

陸飲冰動過手術(shù)后，臉色憔悴蒼白,就那么靜靜地躺在那里,不會對她笑，不會用那些惹人心跳的話來逗她。夏以桐雙手將她右手包在掌心，額頭緊貼著自己的手背,閉上了眼睛。

陸飲冰是個很有責(zé)任感的人,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任由劇組因為她的意外而沒辦法正常拍攝，從她昏迷前說的話可見一斑。她讓自己來替演,一方面是信任自己,一方面是她目前能為劇組想到的，最合適的人就是自己。

她一直都是這樣，把演戲當(dāng)成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受傷的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劇組。如果自己因為主觀因素一直拒不出演,那么陸飲冰一定會感到遺憾和自責(zé)的。

那就演吧。

薛瑤說得對，自己是她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她,能夠繼承陸飲冰的心血。

她將眼睛睜開，望著眼前的陸飲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明天就該和導(dǎo)演談新合同的事情了，可能要試鏡，要養(yǎng)好氣色才是。她和陸父商量，兩人輪個班陪護(hù)，陸云章徑直道：“飲冰今晚估計要一直睡著了，你去睡覺吧，這里有我和她媽呢，工作重要?！?

陸云章知道這件事，見夏以桐面露遲疑，努嘴望向床上地陸飲冰，道：“別猶豫不決了，她要是醒了，也會這樣勸你的。這樣，醒了我過去叫你?！?

夏以桐再不推辭，找個地方睡了一宿。

做了個噩夢，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夏以桐背上都是汗，大夏天手腳冰涼，她睜眼望著天花板，沒有了睡意，躡手躡腳又回到陸飲冰病房，陸母睡眠淺，朦朦朧朧看到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推門進(jìn)來差點驚叫出聲，還是夏以桐先開口道：“阿姨，是我。”

柳欣敏從床上坐起來：“你怎么就醒了？”

說著抓過手機(jī)看了眼時間，才五點半。

夏以桐沒說做噩夢，只說：“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她拍拍趴在床沿睡著的陸云章肩膀，陸云章看見她也愣了一下，擦了擦嘴角起身給她讓位置，兩位家長去衛(wèi)生間洗漱，夏以桐坐在椅子上，握住陸飲冰的手。

薛瑤昨晚給她發(fā)了條微信，說是早上八點半和導(dǎo)演見面，現(xiàn)在剛六點，離八點半還有兩個半小時，夏以桐用手機(jī)登錄郵箱，把陸飲冰曾經(jīng)發(fā)給她的那些資料又看了一遍。起初是看不下去，勉強(qiáng)往下看，便能看進(jìn)去了。

八點整，薛瑤來喊夏以桐，早就收拾妥當(dāng)?shù)南囊酝澭陉戯嫳~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起身出門，說：“我們走吧?！?

兩人邊走邊談。

薛瑤說：“昨晚上我分別把電話打給了導(dǎo)演和幾個占大頭的投資商，投資商你知道，他們無利不起早，聽說你要演沒有任何意見，但是導(dǎo)演那兒比較麻煩，他和編劇在一塊兒，兩個人都是德高望重，你替演必須先過他們倆那關(guān)，為了節(jié)約時間，我直接讓租了個試鏡的演出廳，導(dǎo)演、編劇、監(jiān)制還有一個出品人都在那兒，我們現(xiàn)在就是去見他們。”

夏以桐說：“謝謝。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我希望您能和他們說清楚?！?

薛瑤說：“別您啊您啊，聽得我怪別扭的，你說，我肯定幫你辦到。”

夏以桐：“我不能立即進(jìn)組，起碼要在三天以后，陸飲冰現(xiàn)在還躺在那里沒醒，我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應(yīng)對一個角色。”

薛瑤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這是應(yīng)該的，但是理由我可能會換一個，不能用陪床?！?

夏以桐：“他們會信嗎？”

薛瑤道：“愛信不信，管他們呢，我還沒跟他們算賬呢?！?

夏以桐嘴角輕輕地牽動了一下，依稀是一個笑的弧度，但還沒成型便消散了。

醫(yī)院門口有賣糖葫蘆的，上車之前，薛瑤跑過去買了兩根，一根遞給夏以桐，一根自己吃：“聽說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吃點甜食，心情會好一點。”

真是難為她能當(dāng)夏以桐媽的人用這種小孩子的招數(shù)了。

“謝謝?！毕囊酝┙舆^來，很真誠地說。

坐上后座，薛瑤先咬了一口，酸得五官變形，差點直接吐了，這賣糖葫蘆的怎么好意思出來做生意啊。轉(zhuǎn)過臉看夏以桐，她吃完了一顆，將里面的籽吐在紙巾上，再繼續(xù)咬下一顆。

“甜嗎？”靜了一會兒，薛瑤問她。

夏以桐明顯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挺甜的，好吃?！?

薛瑤轉(zhuǎn)臉嘆了口氣。

導(dǎo)演心里雖然不是很滿意夏以桐，但是態(tài)度挺好，知道夏以桐是陸飲冰派來救場的，先說了兩句客套的好話，夏以桐一直保持著微笑的狀態(tài)，時不時看向薛瑤，薛瑤率先打斷他道：“直接開始吧?！?

導(dǎo)演說行，給了夏以桐兩頁紙，一個小時準(zhǔn)備的準(zhǔn)備時間。

夏以桐握著紙去了單獨的準(zhǔn)備室，一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直到夏以桐表演以前，薛瑤那顆心都是懸在喉嚨口的。

說是繼承心血，也要夏以桐肩膀扛得起來才是。她對演技就是個門外漢，不知道夏以桐到什么地步了。

劇本兩頁，演出來只有幾分鐘，而且是無實物表演。

夏以桐把方才因為發(fā)瘋抓亂的頭發(fā)捋了捋，視線稍微往下，好像那里就站著她的女兒似的，她手微微伸出去，想碰觸又不敢碰觸，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她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里藏不住的苦澀，和一絲期冀，她小心翼翼地說：“小茹，我是媽媽啊?！?

——你不是，你不是我媽媽！

她的女兒小茹滿臉驚恐，害怕地往后退，轉(zhuǎn)身就跑。

夏以桐想起了昨晚上自己做的那個噩夢，陸飲冰也是這樣，說著說著話就說對不起，哭著和她道別，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心口猛地一窒，想追上前去卻被什么死死釘在原地，身體越來越沉，她就要走了，再也看不見了。

如果眼前不是小茹，而是陸飲冰要丟下她……

“小茹！”

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力讓現(xiàn)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但是沒有人笑，因為那聲音里全是酸澀和痛苦，崩潰到極點的吶喊，聽得人心碎不已。

薛瑤眼眶一下子就濕了，不忍心再看再聽卻又不舍得不看不聽。

夏以桐跪倒在地上，對著遠(yuǎn)方聲嘶力竭地哭喊：“小茹，我是媽媽啊，你跟媽媽回家啊！”

……

試鏡過后，導(dǎo)演握住夏以桐的手一直不肯放開，激動得笑逐顏開：“演得太好了，真的是，演得太好了，請原諒我之前對你的偏見。果然飲冰推薦的人絕對不會錯，小夏你什么時候可以進(jìn)組？”

夏以桐去看薛瑤。

薛瑤把他們倆的手分開，道：“她在京城還有些私事要處理，所以得過幾天?！?

導(dǎo)演連忙道“是是是”，但是他又實在著急得很，就不扭扭捏捏了，徑直問道：“不知道具體需要多少天？”

薛瑤說：“五天？她還得再熟悉一下劇本?！?

五天……太長了吧。導(dǎo)演面露難色，最終咬牙道：“行，五天就五天?！币粋€合適的演員值得等，那么他這五天就把配角的戲份打磨到極致好了。

等和導(dǎo)演等人分開，薛瑤偏頭對夏以桐說：“你看，又多爭取了兩天，我厲害吧？”

夏以桐很捧場：“厲害厲害?！?

回去之后，薛瑤還有公事要辦，特別提醒她不要刷微博，夏以桐點頭應(yīng)了，知道微博上的消息可能不會讓人開心了。就算薛瑤不說，她現(xiàn)在也沒有心情刷微博。

有一點遺憾的是，她回病房的時候陸飲冰還在睡，但是聽陸云章說，上午醒過一次，問她去哪里了，不久前剛睡著。

夏以桐說知道了，坐在床邊看劇本，劇本是薛瑤支使小西去片場，在陸飲冰的房間里找過來的，陸飲冰的劇本很厚，比一般的劇本要厚很多，夏以桐接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摸出來了。

翻開以后夏以桐發(fā)現(xiàn)這個本子和普通的劇本不一樣，里面的標(biāo)注不僅藏在字里行間，而且可能因為寫不下，夾進(jìn)了很多的新紙張，標(biāo)了頁碼，單獨拎出來和劇本一樣厚。

上面標(biāo)注的是各種演繹方法，有的在后面打了勾，有的在后面打了叉，夏以桐大約看懂了，陸飲冰大概每次正式拍攝前會在房間試演很多遍。

這樣的工作更偏重于一個導(dǎo)演了，導(dǎo)演需要根據(jù)每一個演員自身的條件來更改他們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夏以桐翻著那些筆記翻入了迷。

“喂?！?

誰在叫她？

夏以桐左右張望，最后將視線定格在陸飲冰的臉上，眼睛還是閉著的啊，難道她幻聽了？

用手指劃了劃陸飲冰的臉，再次低下頭。

“夏老師。”

聽到熟悉的稱呼，夏以桐將劇本往床上一放，驚喜道：“你醒啦?！?

陸飲冰笑了笑：“剛剛就醒了，你一直在看東西，沒發(fā)現(xiàn)。”

夏以桐埋怨道：“那你怎么不叫我？”

“認(rèn)真的女人最好看，為了多看看你，我就沒叫你。”陸飲冰回答。

“歪理。”夏以桐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陸飲冰閉著眼睛享受，笑：“你看什么呢，這么入迷？”

“看劇本?！彼龖v懶得像是餮足的貓，夏以桐手指就沒挪開，一直在她鼻梁上不輕不重地刮蹭著，“你不是讓我接《養(yǎng)母》嗎？我今天去試鏡了，過了，五天后進(jìn)組?！?

陸飲冰睜眼望著她，里面透露出一絲罕見的迷茫。

夏以桐心里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陸飲冰很久沒說話，眼睛望著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很久，道：“是昨天嗎？還是前天，我睡太久了，腦子有點糊?！?

“昨天，下午的時候。”

陸飲冰緩慢地道，似在回憶：“昨天下午，我說，跟小西說過，讓你來替演。然后我說你也認(rèn)識于恬，看過我的筆記，是這樣嗎？”

夏以桐看著她，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