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飲冰呼出口氣,說:“那就好,我還以為我失憶了呢,想這么老半天。對了,你問醫(yī)生我會有什么后遺癥了嗎?我的手什么時候能好?”
病房里有一瞬間的靜。
傷筋動骨一百天,夏以桐道:“醫(yī)生說你這手過幾天還要做手術,需要植入鋼板和鋼釘固定,明年才能拆,要完全恢復的話要一兩年。”
“那就是一兩年不能拍動作激烈的戲了。”陸飲冰一臉坦然受死的表情,道,“那我這腦子呢,沒事吧?有什么事你說,我能承受住的?!?
夏以桐沒聽醫(yī)生說什么都要被她嚇死:“暫時不知道,醫(yī)生說要觀察一段時間,看后期拍片才知道?!?
“行吧。對了,我的臉沒事吧?”
夏以桐服了她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本事了,把她那張臉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掃了一圈,天生麗質還是美得很,連個皮兒都沒蹭破,可能是演員的本能,摔下來的瞬間就護住了臉。
就是……
之前做手術,為了防止感染,把頭發(fā)都給剃了,陸飲冰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fā)得重新長。
陸飲冰多聰明的人啊,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有事:“拿鏡子我照照。”
夏以桐:“還是不了吧?!?
她真的怕陸飲冰一受刺激病情會加重。
陸飲冰硬下口氣:“你拿不拿?我腦震蕩要加重了啊?!?
夏以桐:“……你再提一句腦震蕩,我就把自己磕成腦震蕩,不吉利的話,你還老是說。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陸飲冰:“……”
怕了怕了。
她道:“我再也不說了,你把鏡子給我,我要看?!?
夏以桐把自己化妝的小鏡子打開,送到陸飲冰眼前,陸飲冰定住了,足足有十秒鐘沒眨眼睛。
夏以桐收起鏡子。
“別動,拿回來?!标戯嫳袂榭雌饋硖貏e復雜。
夏以桐連忙表衷心:“你長什么樣都好看,有頭發(fā)和沒頭發(fā)一樣好看?!?
陸飲冰居然嗤地笑了出來,笑完哎呦了一聲:“我頭?!?
夏以桐驚恐地眨眼睛,感覺陸飲冰會不會是受了太大刺激,瘋了。
陸飲冰不敢再大笑,呲著牙咧著嘴,看著鏡子里的人:“聽說光頭特別考驗人的五官,真的美人敢于剃光頭。我以前一直想剃一個看看,沒下得去手,現在一看,果然是哈。”
她感慨著:“我怎么這么好看啊,三千青絲就是三千煩惱絲,我現在有沒有那種出塵的世外高人的感覺?!?
夏以桐沉默了一秒鐘,才說:“……有?!?
如果忽略她現在動彈不得的造型的話。
陸飲冰說:“誒你快幫我摸摸腦袋,看看手感好不好,我自己摸不著。”
“……”夏以桐避開她頭上的創(chuàng)口,先是用手指,后是手掌,緩緩地摩挲了兩下。青色的頭皮,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腦部血管,手掌摸上去一點都不覺得扎手,反而有一種別樣的柔軟,手感完全不同。
夏以桐忍不住又摸了兩下。
兩下又兩下。
陸飲冰:“……好的你可以停下來了,摸多了我怕以后不長頭發(fā),一時禿著可以,一輩子禿就不好玩了。”
“沒事我給你買霸王?!毕囊酝┯置艘幌虏欧畔聛?。
“霸王什么霸王?!标戯嫳窒胄?,死活忍住了,“我跟你說你再這么逗我,小心我腦……那什么?!?
“用那什么來代替也不行。”夏以桐對這件事很較真,“不準烏鴉嘴?!?
陸飲冰看著她,忽然嘆了口氣。
夏以桐被她這一口氣嘆得一臉茫然。
陸飲冰手心朝上,夏以桐自發(fā)地握了過去,眼睛望著她,里面深得像是藏了一個世界,那個世界里只有陸飲冰。
陸飲冰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醫(yī)生才辛苦?!毕囊酝┎惶m應說這樣的話,心里的情緒不知道怎么表達。
“我知道,但你們是不一樣的辛苦?!?
夏以桐握著她的手多用了一份力道,沒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她想從陸飲冰那里得到一份保證,“以后再也不會了”,但是她也知道,意外是沒辦法保證的,你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出門會有車禍的風險,在家也可能遭遇地震,更甚者有人睡著睡著都能在床上死了,誰又能保證一輩子平平安安呢?演員是一份工作,受傷的風險較大,但發(fā)生這么嚴重的意外誰也不可能提前預料到。
讓陸飲冰不再做演員了嗎?夏以桐開不了這個口,她也不會開這個口。
陸飲冰同樣知道她沒辦法做出這樣的保證,兩人相對沉默,直到夏以桐要移開眼神了,陸飲冰下定決心道:“等我傷好以后,再拍最后一部電影,無論能不能獲獎,我都轉行?!?
夏以桐眼睛驀地睜大了,然后幾乎沒有經過思考,說:“不。”
“你說什么?”
“我說不?!?
“不轉行?”
“你的心愿還沒有完成,你說要去戛納電影節(jié)的?!?
陸飲冰也沉默下來,半晌,說:“以后再說吧,先養(yǎng)傷?!?
“好?!?
這個話題就此擱置,在那個“不”字說出口后,說夏以桐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是不可能的,如果這樣的意外再來一次,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但是陸飲冰從影這么多年的志向,她不能就這么讓她帶著遺憾轉行。
醫(yī)生不建議陸飲冰白天睡太久,所以兩人一直斷斷續(xù)續(xù)說話,大部分是夏以桐在說,陸飲冰在聽,撐到了下午五點,陸飲冰終于抵抗不了上下打架的眼皮,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又夢見了那天的場景,天公作美,大雨傾盆,統(tǒng)籌和導演演員商量過后,把中間的一幕戲提前,工作人員在雨幕中跑來跑去的布景,導演端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陸飲冰在后面做準備工作。
“action!”
她跑上沒有護欄的樓梯,在一層樓高的地方,雨水太大,模糊了她的眼睛,腳下的樓梯她已經演練過千百遍,知道自己的腳會跨在哪里,但是腳底就是那么忽然一滑,身體倒傾,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墜。頭不知道撞到哪里,一下子就懵了,周遭地世界在一瞬間陷入了真空,沒有任何聲音。
直到驚慌失措的人群朝她涌來,痛感才后知后覺地從身體各處涌來。
喧嘩、雨水,到處都在痛。她閉上眼,卻又睜開,她驚愕,在人群中看到了另一雙帶著仇恨的眼睛。
是誰?
……
陸飲冰臉色白得厲害,睫毛顫動得厲害,額角見汗,手指也開始發(fā)抖,夏以桐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急聲呼喚:“陸老師,陸老師,陸飲冰。”
陸飲冰胸口激烈地起伏了一下,猛然睜開了眼睛。
夏以桐輕聲叫她:“陸老師?”
陸飲冰沖她笑,笑得有點勉強:“沒事,做了個夢。”
夏以桐問:“噩夢嗎?”
“嗯?!?
“沒事了,我在這里?!毕囊酝科鹚氖?,溫柔地吻她手指。
“幾點了?”
夏以桐說:“六點,你才睡了一個小時?!?
“這樣啊?!边^了會兒,陸飲冰輕聲問她,“薛瑤還在醫(yī)院嗎?”
“在吧?!?
“你去叫她,我有點事要交代。”
夏以桐沒動身,用手機給薛瑤打了個電話,五分鐘后,薛瑤過來了,“什么事?”
陸飲冰看向夏以桐,露出一點靦腆的笑:“接下來的話,涉及我的一點黑歷史,你可以回避一下嗎?”
夏以桐出去了,將門帶上。
她一走,陸飲冰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瑤走過來,問:“怎么了?”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摔下來的那時候,劇組里有個人用敵視的目光看著我。”
薛瑤色變:“什么?”
陸飲冰緩緩瞇起眼睛:“不知道,我直覺這次摔下來不是個單純的意外,你去劇組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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