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大笑,蔣琬也忍俊不禁。
正在這時,忽見叱李寧塔叫喊著什么,從道路的對側(cè)跑了過來,揮手連連比劃著。
“這廝怎么了?發(fā)瘋了嗎?”陶威笑道,正待喝令叱李寧塔老實些,卻見這蠻人大漢還滿臉緊張神色地指著城墻的方向,像是在示意。
陶威猛然回頭。
在他們身后的位置,正好是破舊城墻坍塌的一處。這段墻體整個崩解了,留下了大概兩丈多寬的缺口。過去梁大的下屬們干脆將這里當城門使用,蔣琬昨日才令人抬了兩排木柵欄過來,將之勉強封堵著。
這時候,透過柵欄間的空隙,陶威看到城墻外側(cè)的灌木枯草之間,有什么東西在晃動。
“戒備!戒備!”陶威猛沖幾步,把蔣琬和周虎推倒。
夜色之中,有輕微的颼颼破空之響,一掠而過,他覺得腰側(cè)、肩膀幾處疼痛。
中箭了。誰也沒想過會在自家城池里遭到箭矢襲擊,因此陶威沒有披甲,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一陣箭矢灑落,他身邊頓時傷了幾個人;還有匹戰(zhàn)馬被驚嚇了,瘋狂地跳躍嘶鳴起來。
陶威反手拔出刺在肩膀的箭矢,只見箭桿歪斜;箭頭刺入不過寸許,是一片磨尖的骨片:“是蠻夷!蠻夷來襲!”
襲擊發(fā)生在傍晚的城池之中,實在突然,路人猝然受驚,有些人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而大部分人立即喧鬧著四散奔逃,亂做一團。
“都沒事吧?”陶威提氣高聲問道。
“沒事!沒事!”周虎已經(jīng)貼著地面爬到了很遠,正竭力把一名小腿中箭的同伴拖到馬廄后面:“傷了一個,不過死不了!”
蔣琬側(cè)身避在一輛輜車后頭,冷靜地道:“我沒事。望臺上已經(jīng)在示警了,援兵馬上就到,放心?!?
果然,在城墻缺口附近的一處望臺上,哨兵注意到了這個情形,立即開始瘋狂地敲打刁斗,尖銳的警報聲傳遍了全城。
這座小小縣城的防御很嚴密,有兩百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部曲為骨干,還有幾百名能夠手持武器作戰(zhàn)的壯丁為后備,只要警報一響,他們都會動員起來,所以陶威并不擔心之后的事情。
問題在于眼前,就在刁斗響起的這個瞬間,陶威看見木柵后方的陰暗處,忽然躍出了數(shù)十個灰褐色的、像是大猴子一樣的蠻人。
在他們的身上裹著大蓬的枯枝敗葉作為掩護,又沿途選擇了在溝壑中匍匐前進,所以望臺上的士卒此前未曾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們發(fā)出嗷嗷的怪叫聲,揮舞著手里奇形怪狀的兵器,用極其敏捷的動作翻越木柵,殺了進來。
陶威鏘然拔刀,他的部屬們立即向他靠攏。
這個簡單的拔刀動作讓陶威氣息一滯,之前斷裂的肋骨一齊劇痛;他的傷勢并沒有徹底痊愈,有可能再也無法痊愈了……至少此時此刻,他并沒有與人搏斗的能力。
陶威很清楚,小郎君有意使他轉(zhuǎn)為文職管事,去負責一些需要可靠之人處置的機密;這代表著他將有機會更進一步,成為參予廬江雷氏核心事務(wù)的人員。但陶威不會因此而逃避眼前的責任。
“跟我來!”陶威把繯首刀高高舉起,向城墻的缺口猛撲過去。
這時候穿過缺口進來的蠻人大概有十幾個,有個身配五彩鏈子、手持利刃的首領(lǐng)指著陶威所處的方向,用聽不懂的語哇哇大叫了幾聲,像是在指揮作戰(zhàn)。然后蠻人們便緊隨著他,向著陶威等人猛沖。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雙方的距離迅速接近,陶威深深吸氣,準備迎接注定的結(jié)果。然而就在這時候,兩隊人齊聲驚呼。
就在兩隊人即將碰撞的那個位置,在蠻人首領(lǐng)的身前,忽然多了一個巨大的身影。那是叱李寧塔,他最早發(fā)現(xiàn)了敵情,從道路的對側(cè)一路跑來,這時候終于斜刺里沖進了戰(zhàn)場。
蠻人尚武,其首領(lǐng)自然是頗具雄健之風的,身量怎么也有七尺上下。但與叱李寧塔相較,簡直就像是幼童與巨漢般不成比例。
這人是誰?他是什么時候突然沖到眼前的?
首領(lǐng)腦海中剛剛閃過兩個念頭,一把用來伐木的沉重闊背大斧就劈頭蓋臉地直劈下來。根本來不及擋,也根本擋不住。那斧子挾帶的力量簡直沛莫能御,斧刃瞬間劈碎了首領(lǐng)的頭顱、劈開了頸骨、一路破開胸骨,直到左肋處,干脆利落地脫出。首領(lǐng)的腦袋連著半邊身體往旁邊墜落下去,軀體的破口處炸開碩大的血花,把方圓丈許都染了通透。
在那首領(lǐng)身邊,三名蠻人勇士下意識地狂喊著,飛撲上前。就在他們所持的鋒刃即將及身的瞬間,叱李寧塔單手擎著斧柄,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了個身。于是,有人身首異處,有人被腰斬,三個人變成了六截沒有生命的東西,散落在地。而鮮血像是雨水一樣,飄飄蕩蕩地灑落。
這情形對其余的蠻人來說實在太過震撼了。畢竟他們并不是法度森嚴、進退有序的軍隊,只是慣于跟隨著首領(lǐng)廝殺罷了;可是首領(lǐng)剎那間就死亡了,死得還那么慘烈……這樣的死亡粉碎了他們的勇氣。
于是,其余十數(shù)名蠻人忽然間就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兔子,轉(zhuǎn)身就跑。他們就像來時一樣敏捷地翻過木柵,沒入到城池以外的黯淡中去了。
這時候,一批弓箭手登上了缺口南面的箭樓,向外界潑灑箭雨。慘呼聲之中,潛伏在野地里的蠻人紛紛中箭,有些人跳起來逃跑,又被弓箭手像是割草一樣地射翻在地。而鄭晉騎著他不堪重負的老馬奔來,沿途狂怒地呼喊著,開始組織甲士出城邀擊。
陶威的心里猛然放松,既然將士們都作出了反應(yīng),區(qū)區(qū)蠻夷,不可能贏的。他這么想著,一時剎不住腳,一溜碎步地來到叱李寧塔身邊。
仰頭看看這條周身染血的巨漢,沒錯,確實是叱李寧塔本人,這把斧子還是今天剛給他的呢。
叱李寧塔舉起斧子,陶威嚇得一個仰身,胸前再度傳來劇痛。
只聽這蠻子憨厚地道:“干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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