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時候,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每一個人,他的神情中并無威嚴,甚至可說太過輕松自在了??稍谶@時候,這樣的神態(tài)卻偏偏就能讓人放心。
在這個沒有政工體系的年代,一支部隊的狀態(tài)可以說完全系于主將一身。主將的堅定或動搖、勇敢或怯弱,都會直接影響每一個士卒,再由士卒間的交流和共鳴十倍百倍的放大。于是隨著他一路走過,原本躁動不安的隊伍慢慢安靜下來,隊列也漸漸恢復整齊。到了隊伍的后半段,許多將士們甚至主動地肅立,向著這位年輕的、被許多人寄予期待的首領(lǐng)行注目禮。
沒過多久,雷遠就走到了隊伍的末尾。
從這個位置往西北方向去,山道經(jīng)過連續(xù)兩個陡折、一處下坡,然后走向掉了個頭,再經(jīng)過兩里地就連接到山谷對面曹軍所駐足的道路。如果是在平野之上,這個距離幾乎已經(jīng)可以視作同一片戰(zhàn)場,阻止曹軍立刻攻來的,幾乎只是地形的復雜變化而已。隔開兩支軍隊的深谷,也在這里到了盡處,如果站在山道邊緣向下看,可以看到谷地的邊緣有片野桂花樹,稀稀拉拉地沿著陡坡向上方生長。也許是山中地氣溫暖的緣故,野桂花竟然在這時開了,金黃色或白色的花簇大團大團地蓬勃綻放,與深秋的陽光呼應(yīng),令人如入畫中。
雷遠眸光微沉,贊嘆地注視著這片揮灑著生命力的美景,一時仿佛忘記了身在殺戮戰(zhàn)場。而當他抬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隔著野桂花林的山谷對面,身披黑色魚鱗鐵甲,頭戴黑色獸面兜鍪的中年武士正在大隊甲士的簇擁下昂然而立,冷冷地凝視著他。在那中年武士的兜鍪上,一根紅色的羽毛格外醒目。
那是張遼!
“哈哈……”雷遠輕聲笑了起來,揮了揮手。
“小郎君!”隨侍身邊的眾人無不驚駭。
你在做什么?那可是張遼!那是就連勇武絕倫的小將軍都無法抵敵的、可畏可怖的敵將!
“別慌,別慌!我說過,我們要贏一場,要讓張遼感覺到痛。這場勝利會迫使敵將做出權(quán)衡。我們表現(xiàn)出的力量越強,就越會迫使他猶疑不定。你們看,曹軍已經(jīng)止步了。”雷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對面:“都不要慌,打起精神,給我站穩(wěn)了!”
這時候只要稍微露出怯意,曹軍就會追殺而來吧。除了裝腔作勢地站著,貌似也沒有其他的應(yīng)對辦法了。于是,所有人就矗立在雷遠身后,一動不動。這群“賊寇”、這群來自天南海北的喪家之犬和各種戰(zhàn)爭中的失敗者,就這樣與對面那威嚴的大將對峙起來……許多年后,這一刻或許將會他們?nèi)松凶钪档每湟慕?jīng)歷吧。
“然后呢?”過了一會兒,鄧銅忍不住問道:“這樣子有點蠢。張遼可能會張弓搭箭,把我們一個個都射死。”
“不會。張遼是智勇雙全的戰(zhàn)將,不是一勇之夫……他知道什么事值得去做,什么事不值得去做。”雷遠繼續(xù)站立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確定自己的判斷,轉(zhuǎn)身道:“走吧!他們暫時不會追來的!”
一行人緊跟著雷遠,沿著來時的山道折返。
郭竟落在隊伍末端,面對著張遼的方向慢慢退后,直到他覺得安全的區(qū)域。
一行人就這么走了一遭,對面山道上的大隊曹軍虎視眈眈,卻并無行動。這支曾經(jīng)歷無數(shù)廝殺血戰(zhàn)、從來有進無退的曹軍精銳,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后,很快就停止了前進。
這是為什么?
鄧銅已經(jīng)完全掩飾不住自己震駭?shù)谋砬椋拷Y(jié)舌地問道:“這怎么可能?這這……小郎君,你難道有什么神仙之術(shù)嗎?
鄧銅這廝,哪怕想要表達忠誠的時候,說的話也是那么粗糙。雷遠搖了搖頭,不打算向鄧銅作任何解釋,有時候,保持一些神秘感,更有助于使這些桀驁的軍人產(chǎn)生敬畏。
他略微加快些腳步:“張遼不知道我們的底細,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嗎?諸位,傳令讓所有將士們行動起來!我們立即往臺地方向撤離,爭取來的時間可不能被白費……接著怎么辦,我們在路上安排!”
“是!是!”軍官們紛紛答應(yīng)。
雷遠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十分客氣地拉著陳夏的胳臂,讓他走在自己身邊:“老陳……剛才本要請教梅校尉在臺地的布置,你可別忘了。就趁這會兒,給大家好好說說罷!”
陳夏想要掙開雷遠,可是山道前后都是雷遠的部下,他們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客氣樣子,走動的姿態(tài)卻分明隨時將要暴起。剛才我們干了什么?接著又要干什么?陳夏感覺自己完全茫然了。他的手腳冰冷,瀑布似的汗水又一次從額頭上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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