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琰卻感念救恩,親筆御書,高官厚爵,虛位以待。方才我說這是機會,主公以為我說錯否?”

喬越聽的目中漸漸放出異樣光芒,雙手背于后,激動地在房里走了好幾個來回,忽想了起來,猝然停下,遲疑道“只是,我二弟那里…”

“主公忘記我方才所?魏劭乃郡公女婿,郡公又暗地排擠主公,怕早存了取而代之之心,主公如何還能指望郡公與你同心戮力?”

喬越臉色有些難看。出神了半晌,方道你也知道,今非昔比。倘若他不點頭,家將部曲,未必都肯聽我驅(qū)策?！?

張浦道“我有一策獻上。主公可先將比彘趕走,此事必是由主公說了算的。郡公就算不愿,也不能反駁。趕走比彘后,主公可點選親信,趁郡公不備,將他制住,對外宣稱郡公病重不能理事,奪了郡公手中兵權(quán),則兗州重歸主公所有。到時是風是雨,還不是主公一人說了算?”

喬越躊躇不決。

“主公!慈不掌兵,無毒不丈夫!主公難道還未汲取從前心慈手軟,以致于地位不保的教訓?魏劭此戰(zhàn)必敗!幸遜一旦滅了魏劭,矛頭將再指兗州。主公若再猶豫,錯失劉琰庇護的機會,恐兗州百年基業(yè)將要毀于一旦!何況主公又非取郡公性命,不過是將他制住罷了,主公怎就不決?”

喬越打了個寒噤,一咬牙,下了決心,點頭道“就依你所!”

張浦大喜,跪拜“主公英明!劉琰英才大略,天下歸心,必為漢室中興之主。主公持擁戴之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三月朔,月牙如鉤。

牧野一望無際的曠野平川之上,春寒依舊料峭,覆蓋了一個漫長冬季的厚重積雪,也未徹底消融。

但在石縫和巖隙之間,青苔已悄悄回綠。

風在曠野里日夜回蕩,吟唱,似也不再帶著刺骨的寒意,倘若閉上雙目,或許還能嗅到些許春風駘蕩的味道。

牧野的這個春天,雖然遲到,但終于還是來臨了。

就在樂正功退兵數(shù)日后,與魏劭已經(jīng)對峙長達數(shù)月的幸遜再也按捺不住,在這個晦暗的黎明時分,兵分三路,沿著黃河故道以碾壓的態(tài)勢,向?qū)γ娴臄碃I,發(fā)了起全面的進攻。

魏劭全軍,早已擐甲持戈,嚴陣以待。

牛角發(fā)出低沉又顫動人心的長鳴角聲。

一場注定了將要流血浮丘的大戰(zhàn),拉開了序幕。

大戰(zhàn)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三天。

一千多年之前,在這塊名為牧野的土地之上,曾發(fā)生過一場同樣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的戰(zhàn)爭。

那場戰(zhàn)爭之后,有人以一代圣君之名,創(chuàng)了八百年的江山盛世,贏了個煌煌美名。

有人以不光彩的方式,從史書里黯然謝幕。

人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況乎謀江山社稷,萬里河山?

地下埋著的那些已長眠了一千多年的戰(zhàn)魂,仿佛也再次被鮮血和刀戟喚醒,呻yin,呼號,從黑暗世界里破土而出。

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風云怒號,神鬼悲泣。

軍士們奮槊進擊,蹈鋒飲血。

肉軀已不復肉軀。

唯一所存之念頭,便是紅著雙目,裹著鮮血,執(zhí)掌中刀槍劍戟,駕滾滾戰(zhàn)車,跟隨前方大旗。

殺,殺,殺!

樂正功統(tǒng)領大軍,以舟橋渡過已經(jīng)化凍的黃河,隨后日夜疾行,恨不能肋生雙翅趕回梁州。

這日行軍,終于快要趕到華山,漸漸卻覺得不對。

一路行來,絲毫不見大軍行軍留下的痕跡。

問村莊集鎮(zhèn)的路人,也茫然不知近期有大軍曾經(jīng)路過。

樂正功遲疑,這時,派在前的先鋒探子終于快馬回報,傳來了他長子樂正愷的又一封訊報。

大公子說,前次情報經(jīng)過探查,終于證明不過虛驚。楊信郭荃統(tǒng)共只領五千人馬,到了關(guān)口虛張聲勢,佯裝進攻。數(shù)日前,已被兒子領軍擊潰,不足為患。請父親不必回兵,專心伐魏劭便可。

樂正功驚呆。

一個轉(zhuǎn)身,立刻命人去傳榮延。

卻被告知榮延已不知去向。

樂正功終于徹悟,大呼上當,立刻號令掉頭,火速回兵趕往牧野。

但是一切都已遲了。

三天之后,他還行在去往黃河的半道途中,便收到了一個令他刺心裂肝,痛不可的消息

三月朔,魏劭于牧野,擊潰幸遜。

去歲底,幸遜渡黃河開始北伐的時候,統(tǒng)領了浩浩蕩蕩五十萬的人馬。

牧野一戰(zhàn),灰飛煙滅。

他逃回洛陽之時,殘兵不足十萬。

剩下的人馬,或死傷,或潰散,或投降。

魏劭贏了。

不但贏了大姜皇帝,而且,也贏了他樂正功。

樂正功坐在黃驃寶馬背上,環(huán)目大睜,直直地對著黃河北的牧野方向,久久不發(fā)一聲。

人仿佛凝固成了石像。

他的兒子樂正駿和一干將臣們跪在他的馬前,忐忑不安。

樂正駿生平從未見過自己父親露出這般古怪的表情。

似悲,似憤,又哭,又似在笑。

從前哪怕是吃了再大的敗仗,他也絕不會像此刻這樣,令人感到發(fā)憷。

“父親”

他試探地喚了一聲。

樂正功終于回過了神。

他收回北眺的目光。

“返回漢中。”

他用平靜的語調(diào)下了一道命令。隨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慢慢地放馬朝前行去。

行出十數(shù)步,忽然嘔出了一口鮮血,一頭栽下馬背,人竟當場暈厥了過去。

漁陽的暮春,惠風和暢,草長鶯飛。

萬物欣欣向榮。

清早,第一道朝陽照射進產(chǎn)房的窗戶中時,一聲清脆的嬰兒墜地呱呱哭聲中,小喬順利生產(chǎn)了。

去年十一月,魏劭發(fā)兵去往黃河,不久小喬胎已養(yǎng)穩(wěn),便一路穩(wěn)妥地回到了漁陽。

待產(chǎn)的間隙,她也陸續(xù)地得知了魏劭在黃河沿岸的作戰(zhàn)戰(zhàn)況關(guān)于戰(zhàn)況,徐夫人從不會因為她懷著身孕而有所隱瞞。無論消息是好是壞。

她的那個男人,既然注定不能甘于平凡,那么身為他的妻,就要時刻做好承擔好或者壞的后果的準備。

徐夫人雖然沒這么對她說過,但小喬明白這一點。

這應是這位老婦人從她半生經(jīng)歷而得來的智慧。

對此小喬也很是感激。

因為她也想知道。

生平第一次,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仿佛陪伴著魏劭,一道經(jīng)歷了這場非同尋常的、漫長的戰(zhàn)爭。

從一開始的不利,一步步地反轉(zhuǎn),直到最后,終于兵指洛陽。

攻下了洛陽,魏劭就能回來了。

等他回來,迎接他的,就是他們已經(jīng)降世的女兒。

徐夫人從產(chǎn)婆手中,小心地接過用襁褓裹了起來的那個小小的柔軟身子,久久地凝視著她還緊緊閉著眼睛的小臉蛋。

雖然剛從母親的身體里分離而出,但她卻已經(jīng)有了長長的睫毛,烏黑的胎發(fā),幼嫩肌膚在朝陽光里的照射下,泛出美玉的瑩潤光澤。

“多可愛,多漂亮的孩子啊!”

徐夫人抱著她,歡喜地輕聲道,聲音里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愉和喜悅。

“上古霍山,有靈獸,名曰腓腓,養(yǎng)之可令人去憂。這個孩子,小名便喚腓腓吧?！?

徐夫人對小喬笑道。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