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柳玉茹在短暫的詫異后,旋即冷靜下來。
洛子商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位置,最重要的便是他代表著揚州,一旦他無法操控?fù)P州,那么他對于范玉而,也就沒有了多少價值。而他在東都耕耘已久,揚州必然已經(jīng)早有了變化。
柳玉茹明白了顧九思的意思,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了孩子,猶豫了片刻后,慢慢道:“我?guī)е\兒過去吧。”
顧錦如今還需要喂奶,是離不得柳玉茹的。顧九思聽到這話后,愣神了片刻后,他沉默下去。
讓柳玉茹去,他是有自己的思量的。柳玉茹機警聰慧,她的生意這一年來也已經(jīng)深入揚州,在揚州有她的諸多人手,她去揚州,比他們這里任何一個人都方便。最重要的是,柳玉茹是個女人,更容易接觸到姬夫人,而且,她是他們這一群人中,唯一一個與洛子商有其他交流的人。
顧九思一早已經(jīng)留意揚州,雖然洛子商把揚州守得固若金湯,他的人沒有太多消息帶過來,但有一點他卻是能推測的,姬夫人之所以愿意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一個傀儡,無非是因為,姬夫人心中對洛子商有另一份期盼,在姬夫人心中,揚州,或許便是她和洛子商兩人的揚州。所以要里間姬夫人和洛子商,還需從里間二人的關(guān)系下手,這樣的話,他們需要更多對洛子商的了解。以上種種,都指明了柳玉茹是他們這一群人中最好的人選。
然而柳玉茹提到了顧錦的名字,顧九思頓時便有了幾分猶豫。他想起之前柳玉茹去揚州收糧,那時候一路兇險,如今顧錦不足半歲,他沒有好好照顧妻兒便罷了,還要讓柳玉茹離了他身邊……
他是一定得趕去周高朗那里穩(wěn)住局勢的,而揚州也是要去的……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沉默,便立刻知道了顧九思的意思,她讓人將顧錦抱過來,有條不紊指揮著人去裝馬車,隨后同葉韻和蕓蕓道:“你們兩同我一道吧?!?
“玉茹……”
“洛子商很快便會解決完東都的事,然后來追擊你們,你們帶著我們一路,怕是兇險,”柳玉茹抬眼看向顧九思,冷靜道,“孩子我?guī)е?,你們引了追兵,我們往南方走?!?
“顧大人,”葉韻也出聲了,她聲音疲憊,帶著低啞,“我陪著玉茹過去,不會有事?!?
聽到這話,葉世安也勸了:“九思,走吧?!?
周邊人都勸著顧九思,顧九思咬咬牙,終于是伸手去,緊緊抱了柳玉茹一下,低啞道:“對不起?!?
“沒關(guān)系。”
柳玉茹溫和出聲:“回來多帶帶孩子?!?
顧九思應(yīng)了聲,放開了柳玉茹后,他大聲指揮著人分成兩隊,他將望萊留在了柳玉茹身邊,馬車也都留給了柳玉茹,而后他送著柳玉茹上了馬車,隨后目送著一群人都離開了去。
這時候,周思?xì)w終于醒了過來,之前應(yīng)當(dāng)丫鬟怕他哭,特意喂了藥,如今醒了過來,他哇哇大聲哭嚷著,葉世安抱著周思?xì)w,木南抱著周思?xì)w,手足無措道:“公子,他哭個不停怎么辦?”
顧九思得了這話,回過神來,他從木南手中接過了孩子,他抱顧錦是抱習(xí)慣了的,抱過來,拍了拍后,同旁邊人道:“弄點米漿來?!?
柳玉茹走時特意給周思?xì)w留了米漿,顧九思用米漿喂過周思?xì)w,隨后便用一個布帶將他系在身前,然后翻身上馬,領(lǐng)著所有人一路疾馳向幽州。
兩隊人馬,一南一北,背道而馳。
顧九思和葉世安一批人駕馬馳騁,風(fēng)雨如刀。
而柳玉茹和葉韻等人坐在馬車?yán)?,朝著最近的河道行了過去。
柳玉茹抱著顧錦,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給顧錦唱著小曲,哄著她睡著。
葉韻坐在她對面,此刻已經(jīng)沒了人,她坐在馬車上,一直沒動,就轉(zhuǎn)頭看著外面的天空。這一日天色不是很好,黑壓壓的一片,柳玉茹哄睡了顧錦,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沉默了片刻,終于道:“想哭就哭罷?!?
葉韻聽得這話,她沒出聲,一直盯著窗外沒有回頭,許久后,她才道:“父親母親死的時候,我已哭夠了。如今也不想再哭了?!?
柳玉茹不知如何勸解,旁邊葉韻看著外面的天,過了一會兒,她慢慢道:“你會想你父親嗎?”
柳玉茹聽到這話,她愣了愣,片刻后,她垂下眼眸,回道:“我父親他……你也是知道的。你說若徹底不想,也不見得,他這人算不上個好父親,但我的確是吃了柳家的,住了柳家的,生養(yǎng)之恩,我仍舊記著。只是他到底是讓我寒了心……”筆趣庫
柳玉茹輕嘆一聲:“我想著,如今我要找他,并不容易,他若要找我,卻是容易得很。這么久了,他也沒找我。要么便是人沒了,要么便是不愿見我。我便當(dāng)他不愿見我吧?!?
葉韻靜靜聽著,她脫了鞋,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蜷縮起來,抱住了自己,低聲道:“我原以為到了東都,便是走到頭了。就算有什么波瀾,也不會再見生離死別?!?
“可我葉家是怕是上輩子沒有供奉好菩薩,”葉韻苦笑,“叔父如今一走,家中長輩,怕都是沒了?!?
葉韻說著,聲音里帶了甕聲:“其實我想我父親得很,他待我很好,我總在想,若他還在,或許一切都會好了?!?
柳玉茹出不了聲,就這么片刻,她突然覺得,葉韻仿佛還是當(dāng)年那個葉韻,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她慣來是不會安慰人的,因為她這個人遇到什么事兒,也是自己默默藏在心里。她不知道安慰有什么用,但卻也明白,此刻她得說點什么,她抿了抿唇,終于道:“你哥還在。”
說著,她又道:“而且,沈明也還在?!?
聽到沈明的名字,葉韻顫了顫睫毛,柳玉茹接著道:“人一輩子,總有不同的人陪著。你的長輩離開了你,可你會有新的人陪你走下去,等日后,或許你也會同我一般,成為別人的長輩?!?
柳玉茹說著,輕輕笑了:“這怕就是咱們這一輩子得走的路了?!?
“那這路也太苦了?!?
葉韻苦笑起來:“咱們運氣太不好,沒趕上大榮的盛世,盡情盡興的活一輩子。剛好趕上動亂,剛好被逼著卷進(jìn)來,這三年,我覺得比我前面十幾年,都苦得太多了?!?
“這大約也是一番際遇吧,”柳玉茹溫和道,“經(jīng)歷過,便才覺得珍貴?!?
葉韻笑了笑,沒有多說。柳玉茹也沒再說話,她與葉韻經(jīng)歷不同,在這場動蕩里,她恰恰好遇到了顧九思,那個人陪著他,護(hù)著他,別人的亂世是生離死別,而對于柳玉茹來說,因為有顧九思,人生不過是從一場了無生趣的死水,切換為另一場傳奇。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樣的幸運,她若在此時多說,便就是在人傷口上撒鹽,她想了想,抱著顧錦走到葉韻身邊去坐下,她抬了一只手,讓葉韻靠在自己肩上,隨后溫和道:“你睡吧,我陪著你。”
葉韻沒有出聲,她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她閉著眼,靠著柳玉茹,仿佛是睡了,然而過了一會兒后,柳玉茹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肩膀,卻是濕透了。
柳玉茹從陸路換了水路,順流而下,不過三天,就到達(dá)了揚州。到揚州之后,她領(lǐng)著人先到了花容,花容的老板水香是柳玉茹一手挑出來送到揚州的,水香一見柳玉茹,便立刻領(lǐng)著柳玉茹進(jìn)了內(nèi)間,柳玉茹安置好了帶來的人,隨后詢問水香道:“你在王府中有人嗎?”
水香聽到柳玉茹的話,有些疑惑道:“有是有的,夫人打算做什么?”
“都在什么位置上?”
水香聽柳玉茹問話,雖然有些奇怪,卻還是照常答了,水香的人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下人,位置最高的,也只是姬夫人內(nèi)院中一個二等侍女,這樣的侍女,自然是接觸不到什么密辛的。柳玉茹想了想,又讓水香把揚州目前所有官員的名字以及姬夫人的生平全都調(diào)了過來。
姬夫人是當(dāng)年王善泉府上一個舞女,因為貌美,也曾備受寵愛,以舞女之身抬為了姬妾,還為王善泉生下了最小的兒子。生下兒子后,王善泉便不再寵愛她,將她遺忘在后院,寵幸一個又一個新人。因她過去做事囂張跋扈,王善泉其他妻妾便落井下石,趁機報復(fù),直到后來王善泉去時,洛子商在清理了王家其他公子后,才將她扶了出來。
因為感恩于洛子商,又或是她倚仗于洛子商,她便安安分分一直坐著洛子商的傀儡。m.biqikμ.nět
“但有一點,是王府中所有人都清楚的?!?
水香站在柳玉茹身邊,低聲道:“姬夫人心中,是有著洛大人的,當(dāng)年洛大人在揚州時,她曾夜里多次召洛大人入府議事,均被洛大人拒絕。洛大人從來都在白天見姬夫人,且身邊必須有其他人在場?!?
“洛子商是怕她玷污了他清白不成?”
蕓蕓在一旁笑出聲來,水香抿了唇,似也是笑了,葉韻在旁邊聽著,冷著臉道:“這位姬夫人,是做得出這種事兒的人?!?
柳玉茹得話,轉(zhuǎn)頭看向葉韻:“你識得她?”
“在王府見過?!?
葉韻僵著聲,柳玉茹便知道她是想起那一段極為不好的時光來,柳玉茹不愿多問,便翻開揚州官員的名冊,她一一看過去,看到王府客卿的名單時,她突然注意到一個名字:陳尋。
她微微一愣,腦海里極快閃過一個念頭。
當(dāng)年顧九思的兩個好兄弟,楊文昌是沒有了,陳尋早跑了,后來他們四處分散,顧九思似乎也有意找過陳尋,但也沒有下落,如今在這里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柳玉茹不由得心里存了幾分幻想。
她忙同水香道:“你去幫我找這個叫陳尋的客卿?!?
水香應(yīng)了聲,便下去找了人,柳玉茹繼續(xù)熟悉著揚州的官員。
如今揚州洛子商不在,主事的人便是洛子商手下第一幕僚蕭鳴。
這個蕭鳴據(jù)說是洛子商在章懷禮那里的師弟,同洛子商情同手足,他是個極有能力也極有野心的青年,如今年不過十九,卻已是揚州僅次于洛子商的人物。
柳玉茹在心里將所有人的關(guān)系大致捋了一遍,隨后就聽水香道:“夫人,找到人了?!?
柳玉茹聽得這話,應(yīng)了一聲,她站起身來,吩咐了印紅照看好顧錦之后,便帶上帷帽,跟著水香一起往外走去。
水香領(lǐng)著她,走了一段路后,柳玉茹便意識到他們?nèi)チ四睦铩?
她熟門熟路,一路走到了三德賭坊,她們兩個女子進(jìn)入賭坊太過引人注目,柳玉茹便和水香一起在對面的茶坊坐下,兩人等了一會兒,便到了入夜時候,外面下起小雨,一個男人帶著帷帽,撐著雨傘,手里甩著一個錢包,哼著小曲從賭坊里走了出來,他一面走。
“就是他?!?
水香小聲開口,柳玉茹靜靜看了那人一會兒后,點點頭,便站起身,帶著所有人走了出去。
他們跟著那男人走了一段路,那人走到巷子中間,似乎是察覺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步子,將手搭在腰上的劍上,然后轉(zhuǎn)過頭來。
柳玉茹撐著雨傘,靜靜注視著前方的人。前方的青年面上帶著胡子,頭上頂了帷帽,嘴角邊上有一顆黑色的大痣,遮掩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他看著柳玉茹,在短暫警惕后,隨即變成了錯愕,好半天后,柳玉茹平靜喚他:“陳公子?!?
這一次,陳尋終于確定了,他驚訝出聲:“柳玉茹?!”
柳玉茹找到陳尋時,顧九思一行人終于抵達(dá)了望都。
他們來得猝不及防,但顧九思原來在望都便頗有威望,他在城樓下一露面,望都城的人便認(rèn)了出來。
“是顧大人!”
守城的將士即刻給顧九思開了城門,顧九思領(lǐng)著人直奔周府,他們趕到周府時,周高朗得了消息,便立刻到了正堂,只是顧九思速度更快,周高朗到的時候,顧九思已經(jīng)在正堂等著周高朗。
周高朗一露面,顧九思立刻抱著周思?xì)w給周高朗行了禮,周高朗擺手道:“不用多說,你……”
“九思!”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周燁的聲音,周燁急急沖了進(jìn)來,打斷了周高朗的話,一把抓著顧九思,急促道:“婉之你帶出來沒有?”
這話問得太大,嚇到了周思?xì)w,周思?xì)w當(dāng)場大哭出聲來,周燁低頭看向周思?xì)w,看見孩子那瞬間,他愣了愣,不由得道:“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