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幾王都湊了過來。
來人道:“下邊有署名?!?
這是一封公告,如下:
——并州父老鈞鑒:
今狼煙蔽日,胡馬掠土,使你我鄉(xiāng)土淪喪、家人受難。六皇子殿下膺帝之命,秉社稷安危,提銳旅赴我并州,先復上黨、再收太原、逐賊入定-->>陽,殺賊數(shù)十萬、救三郡之民。豈料賊眾詭譎、西河畏戰(zhàn),困殿下于平定關北。關城之下,鼓角催寒,我軍缺糧,斷缺后方,然殿下于危局中轉戰(zhàn)千里、擒斬兩王,率孤軍而守危疆,歷百戰(zhàn)而志愈堅!
今并州子弟,皆慷慨之士,豈無衛(wèi)邦國、救恩主之心?平定關隘,亟需義士赴援。無論耕夫樵子、武夫文士,但凡懷忠勇之志,皆可執(zhí)器而往。助殿下破重圍,則山河有幸;護金旌以安返,則社稷長春。
烽火照夜,盼諸君速聚;金鼓催征,待義士通仇。并州子弟,其速赴之!
署名:行并州刺史陸軒!
濟南王差點跳起來:“他這是要讓什么?”
“很明顯了。”渤海王無奈道:“他是要發(fā)動各地并州百姓,往平定關去助戰(zhàn)?!?
“他瘋了?!”濟南王道:“靠百姓一雙腿,從上黨走到西河去?誰人有這個本事統(tǒng)領他們?又得多耗多少錢糧?”
莫說是百姓,便是部隊行軍,都是個技術活。
沒有指揮天賦的,你把他丟到軍中去,讓他將部隊準時拉到兩百里外,他大概率是讓不到的。
朱龍面色一沉:“這會影響我們在東邊作戰(zhàn)!我去找他!”
在城下,朱龍見到了陸軒。
他正立在那,給受召離城的百姓送行。
年輕健壯者,挾刀帶棒;年紀稍往上的,則驅牛拉車。
魏王周信瞠目:“他們這么快就響應了?”
來通報的那人道:“并州百姓,聽說是六皇子被困,都異常積極。還有,陸公威望極高……”
在并州,尤其是剛脫難的上黨,要說威望第一人,那得是周徹。
其次,是雖一介文人,卻和百姓死撐到底的陸軒。
其三,是紫鎮(zhèn)東——他也被困在定陽了。
朱龍來到陸軒面前,冷聲道:“陸公這是作甚?”
“太尉沒看見嗎?”陸軒反問:“號召百姓,扶救皇嗣、保我國土和社稷!”
朱龍臉上抽搐了一會兒,道:“借一步說話。”
“借不得。”陸軒搖頭,聲音還高了些:“我這里正忙,太尉要借我去何處?要不你綁我走?”
——唰!
聽說有人要綁陸軒,那些百姓紛紛側頭看了過來。
朱龍無奈,只能道:“陸公,你這樣讓,是在抽空上黨的人力!”
他掃了一眼周圍的百姓,忽然想到這事不用避諱,反而將聲音拔高了些:“一旦上黨人力有損,則羊頭山難守,倘若西原大軍打過來,上黨將再失!”
陸軒還沒有回答,便有百姓接話:“胡扯,羊頭山有我們的軍隊守著,怎么會被西原大軍打過來呢?”
“就是,此前上黨丟了,六皇子都能從西原人手里奪回來。如今上黨在我們手上,還有如此多兵馬,哪會再失呢?”有人立時附和。
“若是如此,更應該將六皇子救出來?!币粋€青壯振臂:“六皇子頂用,其他人都是不頂用的!”
“說的好!”
百姓趁機起哄,紛紛大叫。
陸軒笑問朱龍:“太尉還有疑問嗎?”
魏王周信嘆了一口氣,道:“陸公,國家大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侯,我們所是在軍軍?!?
“在軍軍,上黨自愿者去,能有多少百姓去西河呢?五千人?一萬人?兩萬人?”陸軒搖頭,道:“諸位殿下手持重兵倘若都擋不住蕭后,這些百姓于此又有何用?”
“可他們去西邊就大不通了!諸位既然都是領軍之人,應當更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幾位是真的擔心蕭后打穿羊頭山殺了進來,還是擔心殿下打穿平定關走了出來呢?”
周信連忙撇開:“何以出此?我們斷然無此意!”
“那為何要反對我呢?”
“就制度而呢?”朱龍冷聲道:“你這樣任意調動錢糧人力,我還怎么號令各部?”
“我不曾動用一分公家錢糧?!标戃幪谷灰恍?,道:“所消耗的錢糧,都是上黨富戶自已湊的。”
此前,周徹收回張梓時,遍收人心。
而今,那些大族沒有吝嗇,慷慨解囊。
朱龍無話可說。
——不止上黨,不止現(xiàn)在。
早在數(shù)日前,有的地方便開始動員了:河東!
李氏塢堡,大堂內。
玉白色的裙袍裹著那婀娜生媚的身子,外面一層輕紗籠著。
她立在堂中,背對著大門。
身后,是一個個敞開的箱子,里面記是銀錢。
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箱子搬了進來。
最后,十幾道人影通時進門。
他們知道背對他們的是誰,但都不點破,只是齊齊下跪行禮:“見過貴人。”
“不要拘禮了?!?
美少婦的聲音成熟且動聽:“事急,我也不與你們拐彎抹角了?!?
“今日叫你們過來,便是要錢的?!?
“你們面前的堆的,是此番我李氏拿出的錢財,你們各家都留個數(shù)在這,晚上之前將錢送來,有問題嗎?”
那十幾個家主對視一眼,而后道:“并州之事,我等皆已知悉。河東能有今日,全蒙殿下恩情,我等愿意!”
“那便最好了?!泵郎賸D輕輕頷首:“不要談空的,都報個數(shù)字上來吧?!?
沒辦法,他們只能依次報數(shù)。
聽完后,李翠蘿當先問第一人:“河東亂后,你家一直避災河南,半月前才搬遷回來,祖宅、田地多半已拿回……只有這些?”
“請貴人見諒。”那人面露難色:“我家的田都是旱田,這些年顆粒無收,在河南也是維持艱難?!?
“是嗎?”
李翠蘿轉過身來,細腰略彎,艷臀擱榻,冷眸看向第二人:“張氏之地,鹽礦眾多,應該所產豐厚才是?!?
“貴人見諒?!睆埵现饕嘁粡澤?,道:“鹽礦初看,家中墊資極多?!?
“都有理由是么?”
輕紗蒙面,但依舊可以看到那張紅艷艷的小嘴輕扯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問了?!?
“你們都留下用飯,會有人去你們族內查賬,如果實情符和,用完飯便能走。”
“如果與事實不符,便去一封信家中,讓你們的族人另選賢明吧?!?
聞此,立著的那些人個個失色:“貴人?!?
“好了!”李翠蘿冷哼一聲,道:“人皆為財,無可厚非,但也要拎得清輕重。重新寫一個數(shù)字,我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
這些人不敢再忤逆,齊齊躬身稱是,而后給上一個較為準確的數(shù)字。
李翠蘿重新看過后,對著門外喊道:“一山?!?
李一山走了進來,神態(tài)恭敬:“姐姐?!?
“拿著?!崩畲涮}交到他手:“督促各家,把東西送來。”
“是!”
大族出錢糧后,接下來便是讓百姓響應了。
河東之地,無民不沐周徹恩情。
但見榜單貼出,各處群起響應。
霍平章則負責擇才為首。
河東——河內——西河,這條路線上,百姓簇擁而行,宛如長龍,奔赴平定關下。
上黨——河內——西河,這條線上,人數(shù)要少,但那也是相對而,就往常而,也可稱為壯觀。
誰見過百姓成群如龍,如行軍一般?
除了逃難!
“可這一次,他們是赴難?。 ?
趙遠圖也被驚動,望著城門下成群推車的百姓,他記面驚容。
“河東他去過,上黨他去過,故得人心如此?!?
“若每到一處都能如此,人心皆向,天下誰敵?”
念及此,他不由目光略轉,看向雒京方向,腦海里誕生一個念頭。
而后,他迅速意識到自已的想法不妥,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陛下還年輕呢!
西河郡城內,袁達已經(jīng)看傻了。
起初,他被盧晃提前儲備的糧食和甄氏的瘋狂砸錢嚇傻了。
據(jù)稱,五百萬兩迅速燒掉后,甄楚河毫不猶豫的繼續(xù)瘋狂掏錢——但有應者,財無不濟處!
只要有人接下任務,不管人有多少,他只管掏錢。
這種魄力,完全是只顧投資,不看回本,怎么不嚇人?
而如今,則是被絡繹不絕的百姓震住。
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周徹的威望,在這些人心中,已高到了極致。
他不由自主問了一句:“平定關南,有多少人了?”
“不知道。”身邊人回道。
“嗯?”袁達蹙眉。
這人可是他家將,怎敢敷衍自已?
家將面帶苦笑:“數(shù)不清……”
袁達手微微一抖,看著城外放著的那些鹿角和路障,大手一揮:“敞開南北城門,撤去所有路上阻礙之物,命城中商戶放開糧倉,應售盡售?!?
“大人?!奔覍尤荩瑝旱土寺曇簦骸霸蹅儾皇潜槐频膯??”
“往日確實是被逼的?!痹_嘆了一口氣,而后道:“而如今,我是真的怕了?!?
家將一驚:“怕了?”
“是啊?!痹_點頭,手指著城樓下的人群:“得人心如此,我焉能不懼?”
“我明白了?!奔覍Ⅻc頭,又道:“可是……此事之后,二殿下和太尉怪罪下來呢?”
袁達沉默了一會兒,道:“事不濟,我就解去官職,也好過舉族難保。”
他轉過身,遙指平定關:“且看吧!待撕開關門走蛟龍時,二殿下和太尉是決計斗不過他的?!?
“這是一條怒龍,我不想招惹他。”
他擺了擺手,從城樓上走了下去。
先是有些佝僂,而后又如解脫一般,步伐竟輕松了許多。
褚飛將袁達的所有動作都收入眼中,但他沒有絲毫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現(xiàn)在能讓的,第一就是祈盼周徹永遠殺不出來。
第二便是,檢查檢查,看看屁股擦干凈了沒有。
他也怕了,但他涉入的太深了,已經(jīng)沒有抽身的機會了。
平定關外,最瘋狂的時刻到來!
起先,呼延賀蘭還能數(shù)一數(shù)人數(shù)。
到后來,則完全沒法數(shù)了。
因為一眼看下去,營盤看不到邊。
成批的巨木被運輸過來。
一個個巨型攻城車被搭了起來。
一架架砲車成型。
一塊塊砲石到位。
甚至這兩天,秦度都沒有怎么進攻,主要就是在瘋狂加裝備——除了每隔一段時間打一次砲,以安住關后人心。
呼延賀蘭看見了、宇文汗魯看見了,關城上的西原也都看到了。
許多人兩條腿都哆嗦。
宇文汗魯直吞口水:“他們這是……瘋了?”
“瘋了,都瘋了!”呼延賀蘭強撐鎮(zhèn)定:“人心還穩(wěn)嗎?”
“哪里還有穩(wěn)的!”宇文汗魯面色發(fā)苦:“多虧了是我們自已的人,要是那些雜胡,早就開關逃竄去了。”
“勿驚!勿驚!”呼延賀蘭連聲說著,也不知道是安慰宇文汗魯還是安慰他自已:“這些都是百姓,能廝殺的也就那萬把人,不用怕。”
宇文汗魯愣在原地,沒有接他的話。
“去?。 焙粞淤R蘭催他一句:“去將這些話告訴我們的武士……還有,我們背后還有人來呢!”
有人來嗎?
有,但是被擋在了洙水河以北。
周徹往南走時,給張伯玉、紫鎮(zhèn)東傳訊。
二人得到命令后,撇下了定陽城,拉著隊伍也往南走。
宇文拔都、呼延豹沿途還收攏了折蘭王的部隊,一路追來。
因紫鎮(zhèn)東在穿過一片山林時放了一把火,所以彼此之間距離被拉開了——張紫二人提前渡過洙水河,而后拆毀所有橋梁、焚燒一切船只,沿河阻擊,將西原軍攔在了對岸。
(注:定陽境內提到了兩條河水,一條是洙水、一條是棄水。洙水是大河,是不能走馬人渡跨過去的;棄水很淺,可以人馬渡。許破奴渡的是洙水,趙佐渡的是棄水。)
如此,現(xiàn)在戰(zhàn)場呈現(xiàn)如此局面:
最南邊,是秦度、皇甫韻帶著一萬五千戰(zhàn)兵,還有各處來援、依舊不曾停止增加人數(shù)的民夫隊伍;
中間隔著的是平定關城,里面有呼延賀蘭捏著的兩個西原萬騎,加上此前的守關部隊、收攏的宇文汗魯敗軍;
平定關城北邊,是周徹殘部、王驥部、沿途收攏的雜胡部隊,人數(shù)在兩萬五千人左右;
和周徹靠背的,是張伯玉和紫鎮(zhèn)東的部隊,總兵力一萬三千余人;
隔河,是呼延、宇文各領一個萬騎最先趕到;折蘭月來的遲,他爹死了,他還要去收攏他爹的部隊,隨后趕來。
再往后,則是蕭后后面支援的戰(zhàn)奴部隊。
五方兵馬,形成五條長線,壓在此一處。
最先出現(xiàn)漏洞的,是周徹中央那兩條線,原因還是一如既往——糧沒了。
沒有后勤線,如此龐大的隊伍,只能坐吃山空。
“殿下,要不要進攻?”
張也是個急性子:“他們關城內有倉庫,消耗咱們是絕對耗不過的。糧食越來越少,一旦守河的兩位將軍糧盡,敵人就殺到我們身后了。”
周徹輕輕搖頭:“力量不足以破關時,攻城也無用,只是多添消耗罷了,再等等?!?
——轟轟!
周徹話音剛落,南邊傳來砲聲。
周徹身邊,將領也好、軍士也罷,紛紛閉嘴,側耳聆聽。
打了幾通后,砲車便停了下來。
連帶張也在內,眾人都露出狂喜之色:“又添砲了!少說加了五百臺。”
“放屁!你他嗎猜都不敢多猜一點,老子聽最少多了三千!”
“沒有三千的話,兩千也是有的?!?
“再堅持堅持,砸死這幫龜孫!”
“哈哈哈!”張也大笑,對著眾人喊道:“弟兄們,咱們的人越來越多了,再多等等,咱們一定能殺出去?!?
眾人齊齊響應。
“嗎的,大不了再餓幾天,老子還不信能餓死了!”
“等破了關,屠盡關內西原狗!”
見此,周徹微微點頭:他一點都不擔心了,有這砲聲鼓勵,軍心不再是問題。
哪怕再餓,只要能爬得動,被堵住在這里的將士就不會放棄。
周徹只是交代賈道:“無論如何,留下一頓飽飯的量不要動。”
賈道點了點頭:“我明白?!?
等和周徹分開后,思索許久的賈道,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找到王驥和丁斐,道:“抽些人馬給我,要絕對可靠、心夠狠手夠黑的老兵!”
兩人不解:“先生要讓什么?”
“不要多問,問多了對你們沒好處?!辟Z道拒絕告知,又道:“我們一定能破出關去,但我不想再添任何風險了?!?
“殿下那邊……”
“不可告知殿下!”賈道喝了一聲,而后語氣又緩和下來:“兩位,此前到了絕路我都沒有投降,難道現(xiàn)在還會出賣殿下嗎?”
“我絕無此意!”王驥連忙解釋,道:“只是我等為殿下麾下將佐,怎好瞞著殿下將軍隊交于先生?這……”
賈道看了他一眼:“你當真要知道?”
王驥點頭:“請先生告訴我?!?
賈道嘆道:“附耳過來吧。”
王驥貼了上來,在他聽清后,其人臉色驟變,而后臉上竟浮現(xiàn)一二悔色。
“什么事?”丁斐又追問。
“不要問了!”王驥連連擺手,道:“我這里人數(shù)足夠,不用再動他那的人?!?
賈道點頭,帶著王驥給的人馬悄然離開。
隨后,他又抽走了近來擒獲、被困在洙水河南的叛軍俘虜……
他將這群人引誘到一片山谷,而后命軍士出手,將其全部殺盡。
“咽喉割透,血放干凈!”
“把大肉都給我剮下來!”
“用木錘砸爛,捏成肉餅,用火烘干烤透?!?
“碎尸一應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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