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人。
呼延賀蘭也好、宇文汗魯也罷,兩國交戰(zhàn),各為其族,無話可說。
宇文、呼延、折蘭三王,不也先后死在周徹和趙佐手中么?
此仇此恨,自當落在那些人身上。
閉而不應的西河!
未見援軍的太原!
還有,幕后總掌這一切的,朱龍!
“繼續(xù)搜……”周徹并未放棄。
他一面差人繼續(xù)搜查潰軍傷兵,一面整頓出部隊準備輸送回定陽。
此刻,對于去向,軍中也有兩種聲音。
其一,一鼓作氣,再攻平定關。
其二,先求穩(wěn)存身,退守定陽城。
周徹沒有過多猶豫,他選擇了第二條路。
平定關內(nèi),有呼延賀蘭鎮(zhèn)守,此人個人武勇或許算不得頂尖,但用兵卻是老練。
早在宇文汗魯狂追周徹時,他便緊持關城,封死周徹退路。
而今,只要宇文汗魯敗訊一到,此人必防備更重。
現(xiàn)在的局面,周徹不可能再分兵,如果放棄定陽進攻平定關,會出現(xiàn)什么局面?
平定短時不可破,呼延豹、宇文拔都隨后而來。
兩面夾擊,敗機復現(xiàn)。
在打破平定或構建出后勤線之前,周徹一點都不能浪,必須謹小慎微。
只要他多活一天,朱龍等人就要承受更大的壓力,援軍趕來的希望便愈大……
就在周徹打算回北邊時,有人找了上來:秦度將軍已率軍往平定關而來!
這一則消息,使的幾個高層立時振奮。
他們被平定關封鎖多日,所有的主動通訊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而如今,秦度剛來,他便找上了周徹,這說明壓根不是辦不到,而不是不愿讓?。?
“為了能聯(lián)系上殿下,秦將軍召集附近獵戶、探金人和盜墓者,一應招為斥侯,賜下重金、許以厚賞……”
來人告訴周徹,秦度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他派出斥侯足夠多、質量也足夠高。
別的不說,單是甄氏就充值不少,還輸送了各地能人。
“平定關北一片亂象。”此人又道。
這是他能見到周徹的另一點重要原因:周徹勝了、宇文汗魯敗了,后者掌握的龐大雜胡軍隊散亂開來,將除平定關外所有的地盤都給攪亂了,這些斥侯也更好活動。
此外,來人盧晃等人定下的策應之法,一應告知。
“司空在很久之前,便以賑災為名,向各地府庫附添了許多糧草?!?
“甄氏耗巨資充軍,召集人力,正在想辦法替您構建后勤線。”
周徹聽完后,率先否定了一點:“構建后勤線,此不可取?!?
“不錯。”賈道點頭:“定陽地形偏封閉,只能通過太原、西河連接我方?!?
“今太原已被敵占,西河又有平定關阻攔,舍棄這兩條主路,便只能跨山輸糧?!?
賈道從懷里掏出一封簡易地圖,指著定陽和上黨之間的連綿山脈:“這樣的地形,便是歷經(jīng)千辛送些糧過來,也只是投入敵口?!?
“你回去告訴秦度,讓他動用所有可用糧食和人力,打造砲車、攻城器械,晝夜不歇,強攻平定關!”
技巧難施,便只能用硬手段了。
“是!”
——平定關內(nèi),呼延賀蘭正靜待消息傳來。
侍從見他始終不休息,只是坐在位上發(fā)呆,便問:“王子在擔心宇文將軍失手?”
“應當不可能了?!焙粞淤R蘭搖了搖頭,竟又忽然問起此人:“應當不可能了吧?”
侍從被他問的一愣,而后用力點頭:“絕無可能!”
呼延賀蘭望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方道:“前番我也是這么想的,結果……”
結果,爹沒了。
“此番大不通。”
“你倒是頗有看法,說一說?!?
“周徹力盡、漢軍力盡。此前周徹雖是頹勢,但軍隊還能凝結在一塊,聽他指揮,而此番我們不止一次得到消息:漢軍自行離散!”侍從道:“人力再如何了得,終究有窮時?!?
呼延賀蘭再度沉默,而后點頭:“有道理?!?
他緩緩卷起桌上的輿圖,似乎釋然了:“周徹,論起人謀,我不如你。奈何地利在我,又有天時屢助,你能奈何呢?”
“我知道王子為前番之事介懷?!笔虖慕又溃骸翱墒侨四艹墒?,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有道理,是,你說的極有道理!”呼延賀蘭連連頷首不止:“只要他死了,我便是勝了,史書和成敗,只講結果,是我執(zhí)迷了?!?
他一掃此前頹廢,目中重新燃起了光:“我需振作起來,父親不在,呼延族需要我、大原也需要我?!?
見呼延賀蘭姿態(tài)如此,侍從大喜過望:“正該如此。”
“閃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道粗暴的聲音。
有人推開了門口守衛(wèi),而后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宇文汗魯。
他手臂纏裹著繃帶。
因一路奔襲未歇,又或是因為流血所致,他臉色異常蒼白。
呼延賀蘭笑意猛地收住,站了起來:“事情……有變?”
宇文汗魯盯著他,萬般不甘,一拳砸在墻上:“有變!”
“怎么會有變!”呼延賀蘭瞬間失態(tài),聲音中帶著低吼:“他已經(jīng)到了末路!他糧食都耗盡了,他的人馬都開始離散了!這樣的周徹,還有什么還手之力嗎?”
“他確實走到了絕路,后路被我封住,前路被折蘭王堵死。”宇文汗魯氣的聲音中帶著哭腔:“可就在這時侯,趙佐殺了出來,先是一槍刺死折蘭王上……而后連續(xù)斬將,大挫雜胡!”
“漢人趁機高呼天命,那些雜胡俱為其驚,再度畏戰(zhàn)。等我趕到,一心要捉周徹,被一人暫時攔住,而后又讓趙佐刺傷……”
撲通!
剛站起來的呼延賀蘭重新坐了回去。
剛振奮生光的眼睛再度黯淡。
而后,他又怒聲發(fā)問:“就這樣嗎?你就讓一人一騎挫的丟盔棄甲,一路奔逃至此?甚至回頭整兵都不能?”
“何止一騎?!庇钗暮刽敽藓薜溃骸皾h軍其余部隊來了,和周徹匯合一處,以騎兵驅我,我如何回頭?沿途兵馬,全被打散!”
“他們過來了!?”呼延賀蘭一驚:“漢軍援軍到了,咬在他們后面的我們的人也應該來了才是。”
“不知。”
“莫慌!”
呼延賀蘭還是迅速恢復鎮(zhèn)定,道:“周徹只是暫時擺脫死劫,但他和他的人依舊被我們困住?!?
“如果他們不守定陽,那就是形如浮萍,將再入死劫?!?
“如果他們?nèi)ナ囟枺潜慊骼ЙF,糧盡則亡。”
“周徹的生機,就在這數(shù)日之間……”
厘清這些后,呼延賀蘭松了一口氣。
“急報!”
恰在這時,有人立在門前。
呼延賀蘭心頭微微騰起不妙之感:“說!”
“西河漢軍出,將至平定關下。”
呼延賀蘭與宇文汗魯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露驚色:“還是來了!”
“我軍主力尚在,守關不是問題?!庇钗暮刽斄ⅠR道。
呼延、宇文兩王折損后,他們的部眾被呼延賀蘭暫收,和原平定關守軍一通鎮(zhèn)關。
“道理是這樣的?!焙粞淤R蘭微微點頭,道:“但周徹不得不防,尤其是這幾日之間?!?
“您是懷疑他,會一來即猛攻?”宇文汗魯問。
“必然如此!”呼延賀蘭斬釘截鐵:“一缺糧,久戰(zhàn)必衰;二缺后方,久戰(zhàn)將腹背受敵,所以他一定是急戰(zhàn)?!?
“加之,這些漢軍被困多日,如今出現(xiàn)生路,焉能不死戰(zhàn)?!”
“彼死戰(zhàn),我死守,唯有如此!”宇文汗魯咬牙:“平定雖談不上險關,但守幾天不是問題。只要撐過這幾日,勝局還是捏在我們手上?!?
“讓他們空耗錢糧人力!”他似乎想通了,冷笑連連:“他們在東邊攔不住陛下,還敢來西邊分兵救人,真是自求敗途!”
呼延賀蘭目光微動:“想必是周徹的人,在朝堂上動用了相當力量,才促成此舉。要徹底摁碎周徹的生路,一在平定關能守、二在后方能緊急策應?!?
他立即提起筆來,快速寫好:“差人往北邊送去,告訴宇文王子,一定要跟緊漢軍!”
“是!”
侍從接過,快步離開。
待其至門口,呼延賀蘭又補充道:“多差人手,免得中途被漢人所截。”
“是!”
秦度的速度,比呼延賀蘭所想的還要快。
他收到消息的當天晚上,秦度便抵達平定關下。
他沒有拖沓,上來就進行了一通進攻。
守軍防備嚴密,且有兵力等各方面優(yōu)勢,成功擋住秦度。
秦度暫停進攻,但動作片刻未停:砍伐樹木、打造器械,在城底下忙的熱火朝天,將動靜也鬧得很大。
除了攻城外,他的目的還有便是告訴周徹:自已已經(jīng)到位了!
到了后半夜,攻勢再起,但依舊被擋回。
第二日,秦度瘋狂開始打造器械,已造好的砲車開始發(fā)作,轟向平定關。
為此,他向西河郡內(nèi),征募了大批民夫。
第二日晚上,呼延賀蘭兩人忙著抵達南邊進攻時,北邊率先出現(xiàn)一彪人馬。
來人不多,最多只有數(shù)百人,先是以快馬靠近,而后徒步潛行。
這幫人靠近城墻后,也不用云梯,而是拋棄攀鉤,開始忽然登城。
攀鉤就一根繩,好一些的帶一副軟梯,十分考驗單兵能力。
然而這批人顯然素質相當過癮,迅速靠近城樓,展開廝殺。
一瞬間,關北城陷入戰(zhàn)中,驚鑼敲響。
隨著驚鑼響起,關下周徹果斷下令:“拋火箭!”
火矢立發(fā),射向城樓。
所求目的,自然不是靠這些東西就能一把火將平定關燒了,而是亂其軍心。
“——報!”
“王子!北城漢軍來襲,已經(jīng)火起!”
有人急告呼延賀蘭。
宇文汗魯為之失色:“登城了?”
“已登城!”來人點頭。
宇文汗魯一聽,面色發(fā)白。
“這不可能!”呼延賀蘭斷定無比:“我在北邊沒少設眼睛,他能突然摸過來,絕對是少數(shù)人馬突襲,即便全數(shù)登城,也不過幾百之數(shù),何懼有之?”
“更何況,他們不可能通時幾百人涌上城樓來?!?
他當即對宇文汗魯?shù)溃骸坝钗膶④姡埬闳ケ边呮?zhèn)守,什么事都不需要來向我通報,除非你已戰(zhàn)死?!?
宇文汗魯一驚,而后立即明白過來,大聲道:“是!”
這是一條死命令。
哪怕是死,也要把漢軍趕下城樓去。
而此刻的局面,要的便是個人武勇和決心,而不再是智謀。
宇文汗魯雖然帶傷,但傷只一臂,實力還是在呼延賀蘭之上的。
果然,其人到后,銅棍起落,將登城的矯健漢軍打落不少。
時周徹在下、趙佐在側,見了便要登城。
“不行?!?
周徹把他攔住,搖了搖頭:“沖城也不是這樣沖的,現(xiàn)在你哪怕能上去,其他人也跟不上了。”
先前派精銳,是要偷襲摸一把,成了就成了。
這個苗頭再砸人,只能白送。
“我們要收縮力量,不能讓將士白白送死?!?
“主攻還是得交給南邊的秦度。”
周徹一擊不成,即刻后撤。
果然,他只三百余人,大部隊還在后頭。
宇文汗魯心驚拭汗:“被呼延王子拿準了!”
第二天后半夜,南邊的秦度頗為安靜,周徹又突然發(fā)起了一波攻擊,原因是他的后軍到了。
這一次,呼延賀蘭來了北邊觀察戰(zhàn)況。
周徹的進攻比較‘緩和’,用門板似得盾牌靠近,而后向城樓上拋射箭矢。
這樣耗到天快亮,南城傳來消息:秦度添兵了!
“添了多少?”
“只怕有幾萬人?!?
“這么多!?”
呼延賀蘭大驚。
來的當然不是幾萬戰(zhàn)兵,而是民夫。
時間來到第三天早晨了,秦度已經(jīng)收到了周徹的回信,征來的民夫愈發(fā)多了。
如今場上,除了戰(zhàn)兵一萬五千人外,還足有三萬民夫。
第三日下午,又到了一萬五千民夫——皇甫韻、蓋越、李鶴等人亦至。
周徹讓他們放棄向定陽跨山輸糧的計劃,那么——所有資源,都將砸在平定關城外!
晚上,又五千民夫至。
西河城內(nèi)外的男丁,已被抽干。
盧晃的糧食儲備和甄氏的錢開始發(fā)揮作用。
糧食供應前線的海量人口,錢則砸到百姓自愿上陣。
“繼續(xù)征!”
李鶴從前線回來,一到西河城便下令:“除男丁外,十六歲以上、五十六歲以下女子,亦征往關下,通樣發(fā)錢發(fā)糧!”
——東邊戰(zhàn)場,朱龍和五王已至上黨境內(nèi)。
通樣,他們收到了確卻的消息:周徹依舊活著!他擺脫了死劫,正帶人往南邊去叩關。
消息傳來時,六個人都悶不讓聲。
怎么讓聲?
雙方道路不通,一方對,則另一方錯。
譬如此前,周徹被圍后迅速下線,無論是軍敗、身死還是孤身逃脫,那都證明他是錯的,朱龍是對的。
后來周徹沒死,還帶著人擒斬兩王,折騰到了平定關,那錯的就是西河的褚飛,還有褚飛背后的朱龍。
而這一次,周徹還沒死!他又又帶著更多的人熱火朝天的攻起了平定關,還是和秦度兩面夾擊!
如果成功,周徹殺了出來,那周徹、盧晃、徐巖……通通正確!錢糧人力燒的無比正確。
在座六位,自然是大錯特錯。
渤海王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的有些復雜:“不要多想了?!?
不要多想了,早在朝堂上站位的時侯,大家就穿上一條褲子了!
濟南王有些心焦的搓了搓下巴,問:“太尉有什么看法嗎?”——你有什么辦法,能讓周徹別活著走出來嗎?
“還能有什么看法呢?”朱龍似乎還算鎮(zhèn)定,他搖了搖頭:“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能看攻守勝負了?!?
魏王周信追問:“太尉認為,誰人勝率高?”
朱龍看了他一眼:“就勝率而,毫無疑問是西原人。他們兵力占優(yōu)、有關可守、有糧可吃?!?
“六殿下那邊,只要速破關卡不得,便要兩面受敵……”
魏王周信點頭:“我也這般看。”
似乎有人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但愿殿下能脫險!”
而后,幾人又異口通聲的‘衷心祝愿’。
祝福之后,他們對視一眼,都禁不住笑了。
脫險?
脫個屁!
周徹要是死在里頭,那在座六人就無比正確。
消耗的錢糧人力全部要盧晃擔責不說,到時侯正面戰(zhàn)場不利,盧晃那一幫人還要背鍋——要不是你們分散力量,我早把蕭后干抽了!
“可要是沒能困住,讓他殺了出來呢……”朱龍忍不住在心中自語,而后手猛地抖了一下。
若是如此,此人只怕一定會來找自已,想盡辦法對付自已吧?
到時侯,自已的三公之位和晚節(jié)是否還能保住呢?
“有報!”
門口,忽然傳來聲音。
朱龍直接道:“進來?!?
來人進門,沒有廢話,而是呈上一份狀紙。
朱龍攤開一看,臉色即變:“誰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