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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季無行蒼瘦的臉閃過一絲疑惑,瞅著來到自己面前帶著璀璨面具的年輕人,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很陌生,卻又有半絲熟悉。

臺下的綺羅卻和莫青風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看來,這個神秘男人,終于打算入世了。

風生水起,眾人皆無聲無息,靜觀事變。

――

“你是誰?”季無行見他不說話,忍不住問出了口

穆子夜眼神很淡然,甚至毫無反應,聲音清泉一般流淌在晚霞之下:“這……重要么?”

想來只有季無行不講道理,沒想到卻遇上個更古怪的主,季無行一怔:“此次武林大會是為了選出武林統(tǒng)領,以維護江湖安危,你不說自己是誰,又在這里干什么?!?

“武林統(tǒng)領?”穆子夜語調緩慢卻不拖沓,像是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那……是你們的事情?!?

虎目瞪著他:“那公子來此所為何事?”

水眸彎出個好看的弧度:“上到這里來的,不是都為了殺人么,你站在臺上,我自然是來殺你的?!?

季無行哈哈冷笑:“你這個年輕人真是可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罷了,你想要殺人也要說出個理由來吧。”

穆子夜輕聲說:“我殺你,是因為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真面目?看了又有何用……”

說著,緩緩拿下面具,碎銀鑲嵌的工藝品扔落在地,帶出四下齊齊的抽氣之聲。

都說西晉潘安“擲果盈車”艷驚洛陽,“比目游川”情絕千古,冠世美人風采無人能及,恐怕卻都要遠在這位公子之下了,即便那傳聞中江樓月,也難以企及一二。

男子好看,難免會令覺得女態(tài),而他不然,雖五官精致絕倫,卻英氣勃發(fā),薄唇微微翹起,只會讓同性呆滯,異性失神,目光一觸就難以離開分毫。

季無行眼前晃了晃,脫口而出:“江樓月!”卻知自己失態(tài),他長的雖是天人之姿,卻與那人并不相像。

穆子夜挑眉看著他:“江樓月?晚輩今年二十又四,怎么會是江樓月?”

“你……你從何而來?”季無行依舊疑惑。

“青萍谷?!陛p巧巧的三個字吐了出來。

風,起于青萍之末,覺輕渺而欣然;飄蕩于八荒四野,拂萬物而盤旋.

好名字,但,從未聽聞,季無行又泛起傲慢之色:“你可知殺老夫要得是什么境界?”

清艷絕倫的微笑浮出:“殺你,需要境界嗎?”

――

季無行心性殘忍,目中無人,自然受不得半分輕視,起手運功,驀然就帶滿了濃濃殺氣。

比起那美到虛幻的臉,更令人驚異的,是他高到不可思議的武功。

人體都是有極限的,再狠再快,也不至于無形無蹤,信手拈來而百無破綻,但他,卻是如此。

幾乎扔了一半心思到了別處,他只是換了數(shù)家套路半避半迎,沒有分毫季無行的毒辣與急切,卻再度全場見之色變。

門派存立于世,比起財富勢力,更重的是自己功夫,因為武強才可引人,所以非入本門,是很難學到其武藝的,更不要說領導階級的高級招式心法,而這神秘男子卻似乎把大幫邪派的功夫全然融會貫通,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更說季無行,攻之心切,竟使全力,卻連發(fā)梢都沒碰到,他癡迷武學,一生只想登峰造極,近日閉關邪功練至高重,已然相信再無敵手,卻沒想游傾城沒來,就連忽然殺出的這個無名無姓的小輩都是深不可測,詭異而丑陋的臉已極度扭曲,沁滿了汗水,毒掌發(fā)的更是頻繁,連環(huán)套路讓人們看的應接不暇。

穆子夜不急不緩,一來性情所致,二來卻是居了心的,想不出聲的給他們一個警告,樹己實力,白衣颯颯靈動,柔順黑亮的青絲翩躚中映著夕陽殘光,暈出幻彩顏色,像是書里云中仙子下落凡間,美麗眼眸一閃,就是朵朵花開花落。

季無行被他逼得喪去理智,竟然俯身掃腿之際,抓起黑色地毯凌空而起,試圖讓穆子夜亂了步伐,穆子夜順著揚起的地毯向上一躍,兩人已被濃暗帷幕隔開,蜀葵伴著更大更烈的山風揚揚灑灑,落花繽紛如雪。

成敗,只是片刻。

季無行狠狠出掌,一直沒武器的穆子夜卻直迎上去,閃出只碧透長蕭,徑直差穿沾染著星星點點血跡的地毯。

也差穿了掌風推到一半的季無行的心臟。

悶聲摔落,地動山搖。

此時,無聲山內,似乎,也只能僅有他一個是平靜的,平靜到死寂。

穆子夜知道季無行看重什么,季無行最不能承受的就是失敗。

他才是那個數(shù)十年對天下第一夢寐以求的人。

讓個無名小卒在天下人面前置他于死地,是最狠,也是最準確的報復。

報復。

穆子夜輕巧的拿著血跡斑斑的長蕭,羽睫微垂,雪衣無暇。

他在那轟然而起的驚呼中木然而淡慢。

直到一身一淺的紫又跑回地毯堆疊的擂臺,顧照軒笑曰,我們老大是不是武林統(tǒng)領了。

幾大幫派長老面面相覷,猶豫道:“這……”

楊采兒大翻白眼:“誰要帶你們玩,主人不稀罕。”

穆子夜抬起修長的手在嘴邊輕咳一聲,算是有了反應。

而他在這個傍晚留給武林的,卻是振聾發(fā)聵的驚異之聞,一夜成名。

越來越少的人提起那些傳統(tǒng)而腐朽的幫派。

他們在說南海長島上的青萍谷,在說谷主的完美容顏,武功蓋世。

青萍谷里奇花異草皆是中原江淮難得一見,那里終年陽光燦爛,谷中一個毒仙,一個醫(yī)圣,四大護法個個深不可測。

一時間習武之人蜂擁而去,造船之業(yè)都跟著發(fā)達起來。

然而長留者,甚少。

――

隨著季無行死去,形勢大變的,還有無生山。

季藍本就名揚江湖,經驗老到,大權在握,然而長老院選出來的,卻是一直不上不下的大少爺季云。

其間曲折,不足為外人道。

只知季藍不服,一怒之下只身出走,混跡秦城水暖,作為也少了很多。

季云當上教主后,行為古怪至極,總是讓人做些莫名之事。

但無生山與龍宮的矛盾,卻是不加掩飾的激化起來。

于江湖人有益的,是邪教不再忙于搶奪廝殺,往日敵對,日子好過了不是一點半點。

――

曼麗行宮,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墻壁在到處散布的大小水池的反光下流淌著陽光特有的色澤,光斑打在水藍絲幕上,深深淺淺,甚為好看。

站得玉亭的宮女角角落落,安靜極了,只有一個聲音充斥側殿。

咳,撕心裂肺的咳,聽得人萬分糾結,幾乎可以想象那人是如何難受。

站在殿口的行走宮女和雩羽最要好,聽她又犯了病,不禁擔憂,四顧而無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抬頭,愣了片刻,誠惶誠恐的單膝跪下:“宮主?!?

游傾城里著白裙,披了件繡著水芹的青袍,儀態(tài)端莊的邁了進來,身后隨侍乖巧找到地方立定。

“她可好些了?”依舊是曖昧輕紗,擋住臉龐。

“回宮主,左使昨兒似是有點舒坦,今日又咳嗽的厲害?!?

游傾城長出一口氣:“青萍谷顧醫(yī)師可請動了?”

“我們報酬極重,他本是動了心的,但穆谷主似有些不愿,顧醫(yī)師又毀了,說什么也不肯來了?!?

游傾城沒說話,只抬步走到里間,濃郁的藥味撲面而至。

赫連靠在床邊見她立即想要起身,無奈咳起來,彎下腰去,嗆得眼淚堆積,痛苦難。

“不要動,好好休息?!庇蝺A城端起丫鬟剛送來的梨湯,款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用勺子攪了攪,遞給雩羽。

雩羽拿著便像喝藥似的倒進嘴里,臉色前所未有的慘白,而花色愈艷。

“當日便不該要你去,你行事也是太過任性了?!?

“我不后悔?!焙者B說話,越來越像游傾城,平淡而清晰,讓人不知喜怒。

“又或許我應該去,就不會讓你遭罪?!?

“宮主多慮了,我受傷是自找的,與龍宮沒有關系,更不是宮主的錯?!?

游傾城面紗后的眼睛似乎在細細打量她,赫連有些尷尬,一提氣又咳嗽了起來。

“季無行,季無行?!庇蝺A城反復念了兩遍,依舊的聲音,卻令人聽著滄桑。

“他似乎十分想見宮主,又是為不如不遇癲狂了的人?!焙者B五臟六腑都疼的厲害,冷聲說了句,就又躺下了,自武林大會回來,她多方診治,算是撿了條命回來,卻一直臥病在床,不能痊愈。

“他太偏執(zhí),你莫要學他,好好休息,我再去派人請顧照軒?!?

赫連一哼:“穆子夜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被打,又如何肯派人來救我?!?

游傾城起身,淡漠的說:“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多變。”

――

又是春暖花開,龍宮被燦爛的光映著,白色大理石更顯得干凈耀眼。

游傾城緩緩行到水中浮橋之上,遠遠看去,就像是立于水中,一動不動的和漫天睡蓮靜默相對。

她似是有些哀思,又有些悵然,不想示于人前的時候,便在這里呆滯。

四十而立,感覺一生已過了大半,卻空空如也。

而二十年前,她并不如此,甚至單純的相信天下盡在掌握,對人,對事,都簡單得有些過于天真爛漫。

往事漫隨流水,一夢成空。

――

二十年前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游傾城最最得志之時,成了天下第一,得到冠世美男,始建洞庭龍宮。

那個無聲山上下來的霸道男人,卻指著自己說,離開江樓月,我要娶你。

游傾城一抬下巴,我只要最好的,你哪里最好?

而后,冷眼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倒下,再站起來,再失敗。

似乎一切都與自己毫無關系。

直到,聽聞他的死訊。

看著雩羽半死不活的抬回來。

驀然間明白,曾經犯下的一切孽債,都是要還的,那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佛語有云:以物物物,則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則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實,名物不實,是以物無物也。

執(zhí)念和執(zhí)著,往往差了一字,相隔千里。

人老了,心靜了,參透了。

剩下的,是悲哀,還是淡???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

浮橋輕輕動了一下,游傾城如夢中驚醒,回首,是童初月。

“宮主?!彼{衣袖輕抬,抱劍行禮。

“他要什么?”

“《因緣心經》?!?

因緣心經,傳說一位高僧撰寫,修煉者無情無欲,自可日進千里,無人能敵,當日龍宮為得此書,葬送百余性命,卻是是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寶典。

游傾城搖搖頭:“那書雩羽確實遺失,我不必撒謊?!?

“穆谷主還說……說……”童初月極少猶豫,此時說話卻結結巴巴。

游傾城一擺手:“他要什么就給什么?!?

“他說龍宮若無《因緣心經》,就剩下……不如不遇這套劍法還能入眼?!蓖踉旅嫔珮O為不好看。

游傾城微怔:“此劍法是女子習得,他要來何用?”

童初月著實憋不住,一口氣說下來:“穆子夜實在過分,屬下也是如此回答,他竟然嘲笑,說青萍谷美女如云,讓她們練著玩玩,看是不是也能艷絕傾城?!?

游傾城卻無半絲怒意,聽了,沉默許久,最后嘆氣:“那劍譜在劍閣里放著,你拿給他便是?!?

“宮主!”

游傾城擺擺手,轉身向前走去。

童初月瞧著她孤高而落寞的背影,竟不由的苦楚連連。

她自小伺候游傾城,看著她大起大落。

如今,傾城劍,竟也成了個活死人。

把自己關在這大墓里,二十年不見天下。

想起游傾城少女時代的光華四耀。

著實判若兩人,云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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