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坦然道,“原是姑媽小時候穿過的,我改了改,叫您見笑了。”
“一看就是個會過日子的?!焙共皇强慈媚飼囊律褲M意,她是滿意三姑娘的坦然,不是那等畏畏縮縮的性子,胡太太道,“我們祖上是自文襄公起家,那時一樣是貧寒之家,文襄公少時,還去芙蓉山上采藥賣錢呢。雖如今日子好過些,也時時不敢忘先祖之德?!?
接著胡太太又問了些三姑娘日常的事,中午還留了飯,胡太太笑,“我聽說子衿長于廚藝,你們的口味兒定是高的,也嘗嘗我家的菜如何?!?
何子衿笑,“我那不過是在家鬧著玩兒罷了?!?
胡三奶奶笑,“你這話就忒謙了,我可是聽說芙蓉樓掌柜都想買你烤鴨的方子,你倒是婉拒了,這是為啥?”
何子衿拿出的是統(tǒng)一理由,笑,“要說我不想掙那錢,那是假話。只是這烤鴨不同別個,要尋了合適的鴨子才能烤制。您家大掌柜是看得起我這小打小鬧,只是他尚未嘗過好賴,我貿(mào)貿(mào)然應(yīng)下,怕是要坑了您家掌柜的呢?!?
胡太太笑,“憑你這句話,他就挨不了坑。”
胡家倒沒那些吃飯叫媳婦站著服侍的規(guī)矩,不過胡二奶奶捧回箸,胡三奶奶布回菜,便可坐下一道用飯了。胡家是開飯莊的人家,這菜色自是不錯的。
用過飯,又說了會兒話,兩姐妹便告辭了。
胡太太也讓兩個兒媳婦與孫女們?nèi)バ⒘?,胡姑媽卻是沒走,她問,“娘,難不成你真叫阿文娶這么個破落戶?”
“閉嘴!蔣姑娘不過是貧寒些,正經(jīng)讀書識字的姑娘,哪里就破落了?”胡太太也不知自己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沒見識沒心腸的閨女來。她年輕時隨著丈夫宦游各地,也見識過不少大事小情,情知這世上雖講究門第出身,可門第出身也代表不了一切。
胡姑媽將嘴一撇,“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會拋頭露面的去做活計,更不必說給繡坊做賬房,平日里什么人不見。您要真給阿文說這位蔣姑娘,還不如舅舅家的阿燕呢?!?
胡太太道,“阿文的事有我與你父親,很不必你做主。你也少說這些討人嫌的話,安生的過日子吧?!?
胡姑媽將帕子一甩,擰身走了。
晚間,胡太太與丈夫說起三姑娘,評價很公允,道,“倒是個大方的姑娘,說話很清楚,看著是個明白人,性子剛強些?!比媚镆环Q她那傻閨女為徐太太,胡太太就知這位姑娘可是個有脾氣的人。
胡老爺?shù)?,“要是瞧著品性還成,我去問一問何家的意思。”主要是胡文天天用一幅期待的小眼神兒對著他老人家,饒是胡老爺這輩子見過些風(fēng)浪,也有些難以消受。孫子這么每日眼巴巴的,熱炭團一樣的心,胡老爺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既是孫子自己選的,以后過起日子也怪不得人。再者,這個孫子是有主見的,偏生胡文念書上沒什么天分,胡老爺琢磨著,給他娶個會過日子的媳婦,以后打理家族庶務(wù),日子也能過得。這位蔣姑娘,好歹做過賬房,起碼會算賬……
胡太太道,“我就擔(dān)心老大心里埋怨咱們?!苯o孫子結(jié)這樣一門貧寒親事……
胡老爺冷哼,“他知道個屁!”俗話說,守親守親,孩子對于老人,還是守在身邊兒的親近。在胡老爺看來,大兒子這父親做的簡直混賬透頂,胡文雖是庶出,課業(yè)上不大成,但品性不錯,人也機伶,好好調(diào)理,未必沒有出路??勺詮暮奈迥昵半S長兄回了一趟老家,胡文就沒再隨長兄回父母身邊兒。他便在祖父母身邊扎根了,胡老爺又不是傻子,好端端的孩子,倘不是在父母身邊兒不好過,如何會賴在祖父母這里。想到這個,胡老爺就一肚子火。
壓一壓火氣,胡老爺?shù)?,“阿文不是那瞎要面子的孩子,端看里子吧,倘是個會過日子的,以后兩人齊心,也不怕日子過不好?!?
胡太太應(yīng)了。
有胡文催命一樣催著,胡老爺極有效率,在三姑娘還沒琢磨出胡家的用意時,胡老爺就找何恭提了這親事。何恭沒想到胡家這樣速度,嚇了一跳。主要是胡文見何家總有媒人上門,怕三姑娘給別人定下,便天天有空就圍著他祖父轉(zhuǎn),恨不能晚上歇他祖父屋里。胡老爺實在給催的沒法子,妻子又說蔣姑娘人品不錯,雖父母過身,也沒個娘家,可蔣姑娘在何家長大,想來何家便是她的娘家了。故而,胡老爺同何恭提及兩家的親事。
胡老爺?shù)溃拔夷菍O兒,想必賢侄你也知道,讀書雖比不上你家兩個孩子,也是個認(rèn)真的人。聽他說,當(dāng)初蔣姑娘救過他一命,說來失禮,阿文當(dāng)初也不知蔣姑娘姓名,后來打聽出來,又自己擅自上門道謝。他就是這樣赤誠的孩子,怕我擔(dān)心,故而未與我說當(dāng)時險狀,后來提及親事時方與我說了?!币痪湓挶惆旬?dāng)初胡文貿(mào)然上門致謝的事圓了回去,“我想著,這實在是天上緣分。就想問一問賢侄你的意思,你看,我那孫兒可還成?”
何恭道,“這,這,這實在突然,我,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胡老爺笑,“這是應(yīng)該的?!?
何恭為難,很老實的說,“我家門第,是高攀您了?!?
“婚姻之事,結(jié)兩姓之好,說什么高攀不高攀,我為兒孫擇媳,素來不看出身,端看人品?!焙蠣敎仂阈Φ溃百t侄莫要多思,我那老妻也見過蔣姑娘,十分珍愛蔣姑娘為人?!?
何恭道,“三丫頭很不容易,我也從未想過您會提及親事,待我回去與母親商議后,再回復(fù)您?!?
一聽這話,就知何恭是個老實人。胡老爺笑,“好?!?
何恭回家一說,沈氏先笑,“阿文倒還不錯?!庇泻蠣敵雒嫣岬挠H事,也體面。
何恭道,“我只擔(dān)心大戶人家不好過日子?!?
“難不成小戶人家日子就好過了?好不好過的得看會不會過。”何老娘咂巴咂巴嘴,“阿文那孩子,初時瞧著似個滑頭,相處久了,也還實誠。咱們?nèi)绢^也不是木頭,就是一樣,大戶人家妾啊啥的煩人。我是最看不上那些納小的東西的!”
沈氏笑,“以往我與阿文說話,聽他說,他以后是不會納小的?!?
何老娘一樂,一拍大腿,“這事有門兒!”再吩咐沈氏,“跟阿冽說,什么時候叫阿文過來一趟?!?
沈氏應(yīng)了,又道,“這事也得跟三丫頭說一聲,問一問三丫頭的意思。”雖是長輩做主,過日子的卻是孩子們,總得孩子們心里歡喜,以后日子方好過。
“嗯?!焙卫夏镄南耄€是他們老何家風(fēng)水好,三丫頭在她家也轉(zhuǎn)運啦!嘿嘿,胡家可是碧水縣最顯赫的人家,何老娘再有想像力也沒想過三姑娘會嫁到胡這去??!一想到此處,何老娘能樂出聲來。
三姑娘聽何老娘沈氏說了胡家提親的事,異常訝意,“這怎么可能?”胡家那樣的門第,怎么可能看上她一個孤女!
何老娘道,“怎么不可能,真真正正的,胡老爺找你叔叔親口提的親事。就是常來咱家的阿文,那孩子相貌雖不大出眾,卻是個實誠孩子。聽你嬸嬸說,以后也不會納小,這在大戶人家可不容易。”
雖是胡老爺親口提親,三姑娘仍道,“可是,他隨便結(jié)門親事,也比跟咱家結(jié)親要實惠的多呀?!?
沈氏笑,“傻孩子,這是你的緣法呢。阿文跟阿冽是同窗,說來,他念書上有些平庸,為人卻很不錯,是個擔(dān)得起事兒的。時常來咱家,不過男女有別,你多是呆在內(nèi)院兒,自是沒怎么見過的?!?
三姑娘默默地:她還真見過何文,每次她傍晚自繡坊回家,何文就跟個傻瓜一樣的要瞧她幾眼。還會沒話找話的說幾句“妹妹回來了?!敝惖脑?。只是三姑娘沒怎么理過她罷了。
三姑娘想,何文倒是活蹦亂跳,不像有什么病癥的,想來是跟陳志一樣,莫不是瞧中她的相貌。三姑娘見姑祖母和嬸嬸這樣歡喜,不好直接拒絕,道,“我想見胡公子一面兒,說幾句話,也看看彼此性情是否合適。”
沈氏笑,“這也好?!?
胡文聽說三姑娘要見他,當(dāng)下?lián)Q了身耀眼錦繡倒飭了個油光閃閃的發(fā)型,瑞氣千條的去了何家。沈氏簡直被胡文晃的睜不開眼,心說這孩子是不是高興傻了,這是什么扮相啊。不過人都來了,且親事還沒定呢,看胡文一幅既羞且喜的樣子,沈氏也不好多說,便讓他去了丈夫書房,又命人去叫了三姑娘來,沈氏就坐外間兒喝茶。
阿念阿冽都知道胡家提親的事了,對于胡文想做他們姐夫的事兒,兩人委實覺著有些別扭。阿冽道,“看阿文哥這叫穿了啥啊?還不如穿學(xué)里的衣裳呢?!彼麄儗W(xué)里有統(tǒng)一制服,做工相當(dāng)不錯。
阿念道,“頭上得倒了半瓶子桂花油,還薰了香。”香飄半里地。
兩人在外頭念叨著評價胡文,里頭胡文面對三姑娘緊張的都結(jié)巴了,“你,你,我,我,啊,妹妹,你還認(rèn)得我吧?!焙冒胩煺一亟┯驳纳囝^,胡文終于說了句俐落話。
三姑娘心下覺著好笑,道,“你坐吧?!?
胡文立刻就往三姑娘坐的榻上去了,三姑娘臉一冷,他靈活的屁股一扭,坐榻邊兒的椅子上,心里敲著小鼓,手指往膝蓋的衣服上搓了搓,沒話找話,道,“好久沒見妹妹了?!?
三姑娘道,“我今年十六?!?
胡文撓撓頭,“我知道,這不是覺著叫妹妹親切么?!焙倌杲駳q十五。
三姑娘沒覺著叫妹妹就比叫姐姐親切了,盡管這小子挺好笑,她不想與胡文閑話,道,“我實想不明白,你為什么看中我,我家世十分微寒,你知道么?”
“我姨娘是胡家買來的丫頭,生我時難產(chǎn)死了。我爹在外頭做官,我在我爹那里日子不大好過,后來長兄回老家給祖父賀壽,我跟著一道回來,長兄走時,我裝病沒與長兄一道走,就在祖父母身邊兒過日子了?!焙牡?,“我就是想娶個對心意的姑娘好生過日子,你家里的事兒我都知道,我,我這種情況,以后是指望不上分家能分多少產(chǎn)業(yè)的。我根本沒想過娶什么大戶人家的姑娘,我就是想娶個能干會過日子不怕吃苦的。因為短時間內(nèi),我恐怕沒法給你過大富大貴的日子。我,我一見你,就十分鐘意,后來打聽了你一番,就,就更鐘意了。我聽嬸嬸說了,我以后也不會納妾蓄婢,我自己知道庶出的難處。我家里,就是這么個不好不壞的樣子。你別想太多,富戶的閨女,我要勉強娶,也娶得來,那些姑娘無非比你多一幅好嫁妝罷了。我難道就要因一幅好嫁妝,便把自己賣了?我敢叫祖父來求親,就是考慮清楚了。你,你,你覺著我如何?”
三姑娘素來理智過人,哪怕胡少年一雙滿是期待的小眼神兒直勾勾的望向她,她仍是道,“我只擔(dān)心現(xiàn)在不在乎,以后會在乎?!倍嗌倌腥丝倢⒆约旱臒o能推到女人身上。
胡文笑,“但凡富貴人家,都不是一開始就富貴的。妹妹本就不是纏在樹上的藤蔓,我只擔(dān)心到時萬一不合妹妹的心,被你嫌棄呢?!?
三姑娘笑,“你可真會說話。”
胡文拍拍胸脯,“我句句真心。何叔叔何嬸嬸對妹妹很是疼愛,何嬸嬸早盤問過我了,不然我何以能到妹妹跟前訴說心事呢。妹妹放心,我雖不才,以后也不會叫你受委屈。倘不是見了妹妹,我都不知世上有這樣天造地設(shè)之人?!?
“快閉嘴吧?!闭?zhèn)€羞死了,怎么這樣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都能說出口呢。
胡文嘿嘿一笑,臉上也有些羞,“我也不知為啥,一見妹妹,我這些心里話就不由自主的往外跑?!?
三姑娘在確定胡文的確沒什么惡習(xí)之后,就對這樁親事點了頭。胡文不嫌她微寒,她自然不會嫌胡文庶出。有胡文催著,兩家合了八字,換了庚帖,又去算定親的吉日。胡老爺著人給任上的長子送了信,告知長子,胡文定親的事。
阿念阿冽覺著暈乎乎的,怎么感覺一轉(zhuǎn)眼,五顏六色,香飄半里的胡同學(xué)就成了姐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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