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榻之上,隆慶半倚著累疊墊高的明黃靠枕,微瞇著眼,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太子朱翊鈞老老實實地端坐在御榻前的錦凳上,不時開口發(fā)問,又連連點頭,只是他臉上始終有些憂色,甚至遮蓋住了偶爾聽見皇帝說起一些不太理解的事時產生的疑惑。
父子二人就這般說著話,任時光飛逝,不知過去了多久。
良久之后,朱翊鈞見父皇已經陷入了沉思,半晌不曾說話,這才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父皇?”
隆慶回過神來,看了兒子一眼,問道:“哦,剛才說到哪了?”
朱翊鈞一本正經地道:“父皇說到人君治天下,根本在于用人,用人之權,乃是皇權根本?!?
“嗯,是說到這兒了?!甭c點了點頭,思索一下,指著旁邊的書案道:“那上頭有一道疏文,你拿過來看一下?!?
朱翊鈞連忙過去拿了,打開一看,卻是一道前兩日高拱的疏文:
建極殿大學士掌吏部事臣拱疏:‘輦轂之下,各行事衙門在焉。而四方奸民往往輻輳于此,妄亂政,指稱吏部,誆騙者尤多。動則十數成群,互相勾引,其有不才官吏,誤入術中,事發(fā)無效,則掉臂去之,莫可推詰。臣于近日亦曾自行訪獲如王三聘等數輩,或稱是臣外甥,或稱是臣表侄,誆騙人財,咸有證據,已俱送刑部問遣。然思此輩寔繁,今雖訪獲一二,若盡脂鏤冰,旋復如舊,不足以為懲也。伏望皇上敕下廠衛(wèi),及巡視五城御史,嚴加緝訪挨拏,務期盡絕。如歇家敢有窩藏,許兩鄰舉首,若不舉首,事發(fā)一體連坐重罪。庶奸徒無所容,而各衙門亦可以行事矣?!?
這道疏文因為是首輔高拱自呈,所以上面沒有票擬,只有朱批,而且從字跡來看,這朱批是皇帝的御筆:
“先生所極是。令廠衛(wèi)五城悉如元輔,嚴行訪捕,都察院仍揭榜禁約?!?
朱翊鈞看后皺了皺眉,暗道這點小事,父皇還特意讓我拿了看,是何用意?
隆慶似乎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卻不點破,只是問道:“你可知道此事?”
朱翊鈞搖了搖頭,道:“不知。”
“那你可知,為何這些奸人不冒別人之名,偏偏冒稱是高先生之外甥、表侄等,誆騙錢財,而且屢屢得手?”
朱翊鈞道:“高先生是元輔?!?
隆慶搖了搖頭,道:“再想想?!?
朱翊鈞怔了一怔,有些意外。
隆慶提示道:“此前李春芳也是元輔,怎么沒聽說別人冒充他的外甥、表侄來行騙?”
朱翊鈞這下明白了過來,揚眉道:“因為他不是吏部尚書?!?
隆慶這才露出笑容,道:“沒錯,因為他不是吏部尚書,縱然也是元輔,但他不論想做什么,首先都要得到司禮監(jiān)朱批準許才有用。高先生卻不然,雖然一些大事,他也要朱批準允才能施為,但許多小事,光是沖著吏部天官的名頭,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去辦?!?
隆慶說到此處,略微停頓,補了一句:“所以總有人說高先生權柄過重,如此前趙貞吉便拿此事做過文章?!?
朱翊鈞點了點頭,道:“高先生權柄雖重,但他是個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