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wù)實一怔，一時不知怎么開口。

郭樸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初來安陽時，無論做派還是文風(fēng)，皆投我所好，這是算計吧？你再來安陽時，見我行裝已備，雖然神色不變，目光中卻難免露出詫異，這說明你之前曾擔(dān)心我不肯隨你回京，說不定心里都已經(jīng)提前想好了該怎么勸我，這也是算計吧？”

高務(wù)實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郭樸見他沒有辯解，反倒面色柔和了一些，但卻并沒有松口，繼續(xù)道：“更別提你在衛(wèi)輝府做的這么大一樁事……你不要以為衛(wèi)輝府上下沒人看出你的心思就如何了得，你這一揮手就豪擲三十萬兩的大手筆，的確可以讓任何人不管如何懷疑你的用意，最終都無法將心中疑惑宣之于口，但你要知道，不能宣之于口，不代表他們就不明白。”

“你在這件事中，不僅算計了衛(wèi)輝府的士紳、官吏，也算計了朝廷上下萬千官員，甚至算計了全天下之人——無論是誰，都只能被迫為你叫好，對你交口稱贊！你說，這……是算計吧？”

高務(wù)實心中略有些尷尬，但想著郭樸剛才特意表示已經(jīng)將自己“做子侄輩看待”，也只好點頭承認了下來，不過卻沒有認錯。

郭樸笑了笑，道：“你將來定然也是要做官的，會算計本身并非壞事，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讓自己陷入到算計之中，因為……其一，謀事在人而成事在天，再好的算計，也難保一定不出意外，唯有自身毫無破綻，方是正途；其二，你在算計別人，別人也在算計你，沒有誰敢說永遠能只做黃雀，而不會一時失算，成了螳螂?！?

高務(wù)實這次倒是心中一驚，微微俯首，道：“老師教訓(xùn)得是，學(xué)生知錯了。”

郭樸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這才幽幽地道：“你急著回京，大概是因為封貢之事將成吧？嗯，封貢這件事一旦完結(jié)，李石麓也就沒有什么用處了，肅卿升任首輔在即，你也是該早些回去，一是免得厚功薄賞，二是盡早為他看著些內(nèi)廷……”

他說著，微微有些蹙眉，仔細打量了高務(wù)實一眼，很是突兀地問道：“張白圭和肅卿鬧翻了嗎？”

“呃……”高務(wù)實背問得一陣錯愕，但發(fā)現(xiàn)郭樸此時目光炯炯，全無此前那種中正雍和之色，而是一臉嚴肅，知道這一問不能隨意回答，腦子里飛快地想了想，答道：“現(xiàn)在還沒有，不過其實此前已經(jīng)有所跡象，只是因為……嗯，眼下趙公已去，李公也將離任，恐怕太岳相公不肯久居人下?！?

“果然?！惫鶚闶栈亓四欠路鹉芸创┤诵囊话愕哪抗?，又恢復(fù)了此前淡然無爭的模樣，捻須道：“張白圭與你相似，少有神童之稱，十二歲那年便參加童子試，得荊州知府李士翱看中，讓他做了補府學(xué)生，無論年紀(jì)還是成績，都只比你今日略遜一籌?！?

高務(wù)實先是心頭一喜，暗忖：那不是說我比張居正還牛掰？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屁啊，我是兩世為人，比什么比？

郭樸一直暗暗觀察高務(wù)實，見他先是一喜，又馬上平靜下來，甚至還有一絲反思和羞愧之色，不禁很是滿意，笑道：“你看，似你們這等神童，都是這般不肯屈居人下，你如此，張白圭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看來你比他倒還強了一點，知道自省，他卻不然，即便是我致仕之時，他也仍然只學(xué)會了表面謙遜，內(nèi)心其實一直都是‘天下舍我其誰’的，肅卿雖是名相之選，只怕張白圭也未肯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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