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站在原處,環(huán)視四周。
將士們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散開在廣大的區(qū)域里。
雷遠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演說家,適才的威嚇或鼓勵,其實并沒有打動太多人,還有一些人雖然聽到了,卻依然神情疲憊地待在原地,沒有什么呼應的意思。
這些將士都是從淮南豪右各部中挑選出的精銳,都是久經(jīng)沙場、經(jīng)驗豐富的戰(zhàn)士。在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的視野范圍內,不存在太多精密的判斷,也不存在對未來的理想,只知道跟隨著首領,這就是淮南豪右眼中的精銳了。
其實此世的軍隊大多都是如此?;鶎拥拿恳粋€將士,都只是殺人機器上的零件而,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猶豫,也就不會被影響,不會被動搖……這就是最好的。
然而真的如此嗎?雷遠在心中輕嘆,這樣的軍隊,將士們的凝聚力和毅力,都僅僅維系于自上而下的嚴苛軍法和首領解衣推食之類的手段,包括雷遠本人的扈從也是一樣。這樣的軍隊,歸根到底仍然只是烏合之眾罷了。
但這也有好處。這樣的軍隊,自上而下的每個層級都是牽線木偶,只要抓住眼前幾個人,就能夠層層向下,穩(wěn)住數(shù)百人……而眼前這幾人,他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在原先付出忠誠的首領戰(zhàn)死之后,他們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和利益,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用談。
雷遠非常清楚,該怎么抓住眼前這些人。剛才雷遠表達的很明白了,他們所需要的東西維系在兩個前提之下,其一曰打退曹軍;其二曰尊奉雷遠的指揮權。
不需要什么拐彎抹角的暗示,也不需要懷柔的手段,這些人都是聰明人,哪怕鄧銅這個粗猛之人,在考慮到自己的時候,也一樣會展現(xiàn)出狡獪之處。
眼下的局面就很好,這些人愿意攜手維持局面,也愿意再和曹軍打一打。雷遠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丁立、鄧銅、賀松等首領,在最短時間內確定了將要施行的計劃。
他喚來樊宏、樊豐兩兄弟:“你們倆,去選幾名輕捷擅走的弟兄,現(xiàn)在就折返回去。我要你們在曹軍追兵做出種種狼狽奔逃之狀,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就在觸手可及的前方,誘引他們毫不停歇地全速追趕。”
樊氏兄弟躬身領命。雷遠一揮手:“去吧,越快越好!”
鄧銅看了看賀松,賀松眼神一閃,并未阻止。
樊氏兄弟去后,雷遠隨手折下根荊條,在地面上畫出了一根蜿蜒綿長的曲線。
“這便是我們所處的整段山道,曹軍自北向南追趕,我們在這里,梅乾領人據(jù)守的臺地在擂鼓尖之后,就是這個點?!崩走h以荊條點點劃劃,繼續(xù)道:“我的計劃很簡單,接下去,我們正常速度行軍,直到此處稍作休整,等待曹軍追來。曹軍的前隊必定還是輕兵,數(shù)量不會很多。越靠近擂鼓尖,山道越險峻難行,所以他們狂奔至此,體力會降到低谷;山道的狹窄起伏,又阻止了他們列隊而戰(zhàn)。這時候,我們以逸待勞,將之一舉擊敗……我們先拿一場勝利,然后退回臺地去,依托擂鼓尖的險要拒守!”
丁立露出沉思的表情:“唔……無論如何,先贏一場嗎?”
此前的作戰(zhàn)中,鄧銅所部在與曹軍前隊輕兵對抗時,并沒有吃太大的虧。最終作戰(zhàn)失禮只因兵力薄弱而已。丁立迅速估算了一下雷遠的計劃,重重地點頭:“如果我們全力以赴,吃掉一股曹軍輕兵……可以做到!”
其余幾名曲長對視一眼。他們知道,如果能獲取一場勝利,哪怕是再小的勝利,都會讓他們幾人面臨的責難減少許多。尤其是在小將軍戰(zhàn)死的情況下,部屬們經(jīng)過互有勝負的苦戰(zhàn)撤退,聽起來可比一窩蜂的潰敗要強不少。這其中的區(qū)別落在宗主的眼中,或許就能差一條命!
“先贏一場,然后再去應付梅乾。”雷遠輕聲提示了一句:“我們一步步來。”
梅乾是雷緒指派給小將軍雷脩的副手。只是這位副手在戰(zhàn)斗最激烈的時候脫離了前線,帶領大隊人馬退到了山道中最險峻的隘口以后,其動向,怎么看都覺得不正常。如果讓梅乾知道小將軍戰(zhàn)死,他會如何行動?誰也想不透。
考慮到梅乾乃是淮南豪右中地位與雷緒、陳蘭接近的三位大豪強之一,雷遠覺得,自己也沒必要說的太細。
“對對,還要應付梅乾?!编囥~點了點頭。他想到了,梅乾那廝,是個真正的老狐貍?;茨虾烙抑猩杂袑嵙φ?,都知道此人擅長巧取豪奪的算計,如果自己等人潰不成軍地回去,一定會被梅乾那老兒剝皮拆骨。所以,在退回擂鼓尖之前,一定要重整隊伍,抓牢每一個將士。
“若那張遼追來,誰能敵他?”賀松突然問道。昨夜和今晨,他兩次見到了張遼臨陣突擊的威猛強悍。既然還要和曹軍打下去,那么這個問題,現(xiàn)在已是他關注的唯一要點。
鄧銅瞥了他一眼,覺得賀松膽怯;但他想到張遼的勇猛,又不禁微微沮喪。沙場上的高下做不得假,小將軍以外,絕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擋張遼,這是事實。
雷遠徐徐道:“張遼是曹營大將,非一勇之夫。我非常確信,他縱使急于求勝,也不會反復魯莽蹈險。所以最早追來的,一定是曹軍的輕兵。我們此戰(zhàn),只需擊潰曹軍的前隊輕兵,就立即退后占據(jù)險要。賀曲長,我向你保證,除非站穩(wěn)腳跟,否則我們絕對不與張遼正面對抗!”
賀松微微點頭。
雷遠丟棄荊條,環(huán)視身周數(shù)人:“無論如何,我們總需要一場勝利,給自己,也給別人看看!”
“時間緊張,差不多就行了,我們走吧!”丁立第一個邁步。
眾人歇息過片刻,大都已經(jīng)緩過氣來,便陸續(xù)出發(fā)。
隨著他們漸漸深入山區(qū),地勢越來越高。放眼四望,所見林木漸少,深秋的蕭疏荒蕪之景漸多。較遠處,高聳的奇峰陡崖連綿成片,漸漸地形成恍如城墻的巨大絕壁。順著絕壁向上看,青黑崖頂與黯沉的天空相連,仿佛即將倒卷回來,覆壓到所有人的身上,叫人頭暈目眩。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雷遠預定迎擊來敵的地點。這里是一處緊貼懸崖的險峻所在,山道由木制的棧道和依托懸崖內側凹陷開鑿的石徑組成,寬窄不一,繞行于懸崖與懸崖之間。在崖間,有些隱蔽的窄小山坳,先到達的將士們便簇擁在山坳之中簡單吃些東西,再略微休息片刻。
后面的隊伍還在陸陸續(xù)續(xù)趕至。千百年來,此地都人跡罕至,唯有極少數(shù)的藥農(nóng)和行商才會經(jīng)過這條道路,穿行于深山之中。
由于道路年久失修,許多地方已經(jīng)坍塌得不成樣子,常有碎石絆腳,行于其上,往往得左右閃避。有時路邊還會有巨巖凸出,迫使行人側身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