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傅庭走了之后,老夫人才把她們又召集了過去。
原來他今日是來傳話的,太子殿下想請定國公東宮一敘。另外他家中開賞菊會,也請老夫人前去觀賞。
“雖說是賞菊會,但其實京中許多世家里的夫人小姐都會去,便是個變相的相親交誼之處了。國公爺想帶聞玉去,見見那些世家之人?!崩戏蛉撕狭瞬枭w說,“我想把你們兩個帶上,到時候見見各位世家小姐、夫人什么的,你們可想去?”她看向元珍和元瑾。
元珍聽后先是詫異,繼而又是欣喜。這其實是老夫人要先將她們帶入京城這些貴人的圈子中了!
元珍根本不假思索,已經(jīng)柔聲道:“孫女自然是愿意的?!?
元瑾卻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去傅家!
傅家的確每年秋季都喜歡開賞菊會,之前她還是縣主的時候去過兩次。但如今她對傅家恨之入骨,卻要去這個地方。
老夫人看到元瑾的神色不明,就問:“阿瑾可是不想去?”
元瑾笑了笑:“沒有,孫女只是一時高興忘了,我自然是想去的。”
其實她并不是很想去,畢竟傅家仇人扎堆,看到仇人過得好誰能高興得起來。但正是因了如此,她才必須要去。正所謂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更何況老夫人這是明顯的想抬舉她和薛元珍進(jìn)入京城的貴人圈,她也不能不識好歹。
“那便好?!崩戏蛉艘埠苁歉吲d,又叮囑了兩個孫女幾句注意的事。
兩個孫女應(yīng)喏,老夫人才又把聞玉叫過去說話。
“這本冊子,寫了京中所有重要人物?!彼f給了聞玉,“你先熟悉,到時候國公爺會一一給你介紹的。”
聞玉也接了應(yīng)喏。
薛元珍在旁見了,卻是有些眼紅。她和薛元瑾不過是去見見小姐夫人罷了,但薛聞玉卻是真正的能接觸那些權(quán)貴人物,而且他和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若是哥哥被選上,現(xiàn)在這些就應(yīng)該是哥哥的,可惜了是薛聞玉。
說完事情之后人才散去,元瑾回了自己的鎖綠軒,是個寬敞的大院子,假山小池花草無一不精致,小池中還植了睡蓮,只是這個季節(jié)并不開花。支開窗扇,窗外竟種了幾株芭蕉,倒是極其風(fēng)雅。
定國公府給元瑾分了八個丫頭四個婆子,現(xiàn)正在院子里等她,見她回來便屈身行禮喊了二小姐。
她和薛元珍重新論過行第,如今薛元珍是家中的大小姐,她便是二小姐。
定國公府的丫頭可不像之前薛府的下人,是買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慢慢調(diào)-教出來的。這些多半是已經(jīng)調(diào)教好的,有的會識字?jǐn)辔模械纳瞄L辨各類寶石、香料,有的梳頭點妝是拿手,甚至還有的曾做過蘇繡繡娘,叫柳兒她們自愧不如,很是咋舌。
最年長的兩個是十八歲,一個喚紫蘇,一個喚寶結(jié)。紫蘇笑語晏晏,性情和善,寶結(jié)心細(xì)如發(fā),沉穩(wěn)端正。兩個大丫頭都會識字,已經(jīng)隨著柳兒她們一起,把她的東西整理好了。
元瑾也終于有了一個管事嬤嬤,姓安,生得一張原盤臉,很是慈眉善目。
安嬤嬤領(lǐng)著諸位丫頭婆子給元瑾行了禮,才說:“二小姐日后由奴婢來伺候起居。若有不周到之處,二小姐盡管說便是?!?
這些丫頭都十分聰明伶俐。
自從到了薛家,元瑾就再未見過省心的下人,她身邊只有柳兒堪用。如今這管事嬤嬤和大丫頭,一個個都是聰明人,交流起來非常省心。多半你一個眼神,她們便知道你是渴了還是餓了,或者有什么別的需求。讓她依稀想起往日的生活。
同時安嬤嬤也覺得這位二小姐頗為奇怪。
她原是在定國公府老家貼身伺候老夫人的,原老夫人就先叮囑了她,兩位小姐出身一般,凡事她要多照看,不懂的便教,但千萬別駁了小姐的面子??墒沁@位二小姐卻很不一般,老夫人給小姐送來的幾樣珠寶,她拿著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有這么多人伺候,卻也從容不迫,既不頤指氣使,也不誠惶誠恐。并且她對定國公府這般繁榮和錦繡堆砌的樣子,也未曾流露膽怯。
這娘子要么就是極為聰明,要么就是十分沉得住氣。這讓安嬤嬤松了口氣,看來老夫人選的這個小姐的確是好。
第二日,老夫人就叫丫頭送了一件鵝黃色凈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一個嵌羊脂玉的金項圈,一對金累絲嵌紅藍(lán)寶石的蓮花并蒂簪子,蓮花頭紋金手鐲過來。這些是為賞菊會特意制的。
元瑾接了看,這些首飾做工精巧,是極好的東西。
這時候柳兒從外面進(jìn)來,屈身行禮后低聲告訴元瑾:“奴婢聽說,大小姐今兒一早便去見了老夫人。說自己住一個院子太空,想搬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住……不過老夫人以自己一個人住慣了為由拒絕了?!?
元瑾聽到略抬頭道:“知道了?!?
安嬤嬤在一旁看著,笑道,“大小姐初來乍到,還不熟悉老夫人的習(xí)慣,倒是冒進(jìn)了?!?
元瑾看了安嬤嬤一眼,她問:“嬤嬤何出此?”
安嬤嬤就道:“奴婢似乎聽說,大小姐極有可能與魏永侯爺說親?!?
元瑾聽到這里笑了笑:“這是大小姐的姻緣,我卻是不想插手的。只希望她能看得清這點,大家一起好生過日子就罷了。”
元瑾對這門親事真的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聞玉的事。如今他封世子一事受阻,雖說有定國公在為此忙碌,但她也總得想能怎么解決才好,實在是無暇顧及別的。
安嬤嬤聽到這里有些訝然,隨后才一笑:“二小姐心中豁達(dá),奴婢明白了?!?
她當(dāng)然是驚訝的,雖說兩位小姐都是國公府小姐,但畢竟是過繼的,其實身份說高也并不高。若能嫁入勛爵之家,才算是真的改變了命運,否則說出去,也只是繼小姐罷了。她原以為二小姐是和大小姐想著一樣的事,沒曾想她竟毫不在意這樁親事。
這二小姐當(dāng)真是稀奇人。
柳兒等人卻在旁聽得云里霧里,不知道二小姐和嬤嬤說的是什么個意思。怎么說話都像打啞謎一般。
這時候,紫蘇捧著一盒新制的珍珠粉從外面進(jìn)來,打開給元瑾看:“二小姐,您可要用珍珠粉?”
元瑾看這珍珠粉的成色十分好,便略點了頭,自她成為薛家四娘子之后,還未用過珍珠粉。
杏兒便自告奮勇道:“我來吧!”
她用牛角制的小勺挑起一些,卻咦了一聲:“這粉這樣干,如何能用來勻面?”
紫蘇聽了抿唇一笑:“杏兒姑娘,這粉是以牛乳拌了用來敷面,使肌膚細(xì)嫩白膩的,不作脂粉用?!?
杏兒聽了臉一紅。
一般的脂粉多是以花粉摻和米粉制成,珍珠粉已是上好了。這定國公府怎這般奢侈,好好的珍珠粉不是用來當(dāng)脂粉,卻是用來敷臉的。她坦白地說:“那太浪費了些,兌了花粉用作脂粉豈不是好!”
杏兒直直語,屋內(nèi)的丫頭紛紛抿嘴笑,元瑾也是笑。
真正的世家閨閣里,脂粉都用茉莉花仁制成香粉,加許多名貴之物,經(jīng)十二道研磨方得。珍珠粉雖然有養(yǎng)顏的功效,但因為易掉粉,故上好的人家里都不用做脂粉了。
“杏兒姑娘不必?fù)?dān)心,小姐如今還是浪費得起的?!弊咸K笑了笑,回身對小丫頭說,“去取牛乳來給杏兒姑娘使。”
元瑾看到這里心里微嘆,便是她想抬舉杏兒她們,但在國公府這樣的環(huán)境下也不適合了。她們二人快到出嫁的年紀(jì)了,等到時候,她給她們找極好的人家,再陪嫁豐厚的嫁妝,也不算虧待了她們。
次日便是去賞菊會的時候,這天崔氏寅正就起來到元瑾這里來敲門,生怕她會遲了。
薛青山開始在工部衙門里上任,薛錦玉也被送去了京城中的一個書院進(jìn)學(xué)。崔氏沒什么事做,除了去姜氏那里,便只能整天盯著女兒。
而國公府的丫頭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昨晚就準(zhǔn)備了要用的東西。元瑾剛從床上起來,幾個丫頭便已經(jīng)將衣裳給她穿戴好。她坐在銅鏡面前,擅長梳頭的寶結(jié)給她梳發(fā)髻,安嬤嬤在旁盯著丫頭給她上妝。
安嬤嬤曾在宮中伺候過,又服侍過老夫人,各方面的審美都非常好。
她給元瑾選了薄透的妝容,口脂也是以杏花汁子做成的粉色口脂,再以同色胭脂掃了面頰,便使得元瑾水靈清澈,明眸皓齒,肌膚嫩如水蜜桃。這樣一看,便當(dāng)真是個半長成的絕色小娘子。
這樣一整套下來,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便打整好了,柳兒杏兒根本沒有插手的機(jī)會。
崔氏更是目瞪口呆。她怎么知道定國公因的丫頭手腳這般麻利,現(xiàn)在時辰還很早……離吃早飯都還有一會兒。
元瑾看向她,崔氏就訕訕地笑:“你再看會兒書吧,我看天也快亮了。對了,也不知道你弟弟起來沒有,我得去看看他?!贝奘险f著就出門去了,元瑾連說她的機(jī)會都沒有。
元瑾無,丫頭們又俱都是笑,覺得這位新四太太十分可愛。
半個時辰后,老夫人派人來傳話去進(jìn)早膳。
大家的早膳是在一起吃的,便是每日給老夫人請安的正堂之中。
定國公府的早膳和薛家可不一樣,十分有世家貴族的派頭。光是面點就是八樣,白軟的銀絲卷,汁甜味美的龍眼包子,薄透的蒸蝦餃,酥炸乳糕,撒了白糖的棗泥糕等,咸的又有牛肉肉鋪,鴨肉絲,銀魚絲拌雞蛋,八樣各式醬菜,主食是川貝紫米粥,蕎麥皮小餛飩,或是撒了香菜的牛肉湯細(xì)面條。
薛家人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深深為之震驚。這才是勛貴世家的派頭啊,才幾個人便吃這么多樣早膳,吃不完的再也沒在桌上見到過。中午、晚上就更是奢侈了,但對于老夫人來說,這些都是日常罷了??吹窖胰巳绱梭@訝,還笑著勸他們不要拘禁,如此幾次下來,大家才是習(xí)慣了。
元瑾看到薛元珍今日穿著也十分漂亮,玫瑰紅織金纏枝紋褙子,項圈與元瑾的樣式相同,不過嵌的是一顆拇指大的海珠,妝容比元瑾更明麗,難掩神情中的期待。
吃過早膳后,老夫人便帶著兩個孫女出發(fā)了。
馬車嘚嘚地載著元瑾,離她熟悉的那個地方越來越近。她童年有小半的日子都是在這里度過的。自牌坊起第幾個胡同進(jìn)去是傅家,門口種了什么樹,她都?xì)v歷在目。
她霎時心跳極快,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可能還是一種即將看到仇人的興奮。
馬車停在影壁,老夫人帶著她們下來,便有丫頭領(lǐng)著她們?nèi)ダ锩妗?
元瑾面無表情地跟著老夫人的身后,看著周圍的一草一木。大概是因為傅閣老如今官運亨通,傅家又有所擴(kuò)建,雕梁畫棟越發(fā)精致氣派,往來的丫頭婆子們她也沒有一個認(rèn)識的。其實和她所熟識的那個傅家,并不是很像了。
這些東西,便是勝利者的成果吧。
等將她們引到了后花園,丫頭們才退去。傅家后花園十分開闊,此時秋意正濃,設(shè)了高高的菊花臺,各色姿態(tài)各異、顏色各異的菊花擺設(shè)在小徑上,已經(jīng)有許多世家夫人和小姐們在其中游玩。老夫人認(rèn)得一些夫人,帶著她們前去交談。
旁人對定國公府這兩個繼小姐十分好奇,皆是看了又看。
這時候,身后有個聲音笑道:“薛老夫人,難得你大駕光臨?!?
元瑾聽到這個聲音回頭,只見是個衣著華貴,笑容滿面的中年婦人。這人她自然是熟悉的,是她前世的大舅母。外祖母去得早,傅家是大舅母主持中饋。旁邊還站著一臉平靜,身穿直裰的傅庭。
再看到傅庭身旁笑容溫婉,長相端莊柔美的少婦時,元瑾嘴角輕輕一扯。
竟然是徐婉!
她前世沒幾個閨中密友。徐婉是唯一一個和她走得近的。
兩人幾乎算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她常來傅家玩,徐婉便跟著她一起來,一來二去竟不知怎的喜歡上了傅庭。她時常同她說這件事:“……傅表哥今日送了我紅豆的粽子,元瑾,你說他是不是對我有別的心思?”或者是,“元瑾,不如我們今日又去傅家玩吧?”
那個時候,元瑾其實也并非不知道,徐婉接近她還有別的目的。但是元瑾自小就孤獨,極少有人能接近她,所以對徐婉這種心思知而不。更何況,她看傅庭總是送這送那,便以為他是喜歡徐婉的,時常撮合兩人。
她站在傅庭身邊,又梳了婦人發(fā)髻,應(yīng)該是如愿嫁給傅庭了吧。
自然的,徐家在蕭家倒臺后,忠心為皇上鏟除蕭家剩余黨羽,徐婉嫁與了傅家嫡長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除了想要傅庭之外,是不是也想要她蕭家的榮華富貴呢。
元瑾看著眼前這個笑語晏晏的傅少夫人,心中不禁猜測。
老夫人也笑:“一別幾年,你倒連媳婦都有了!”
徐婉微笑著行禮:“見過老夫人?!?
傅夫人對徐婉似乎極為滿意,和老夫人說:“這兒媳甚得我意,是個極溫婉的人。雖是出身侯府,知書達(dá)理,又與我兒子和睦恩愛……”
傅庭聽到這里,卻抿了抿嘴道:“實在抱歉,我還有事,怕是要先失陪一下。”說著竟后退兩步,神情冷淡地從小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