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
額上的汗珠掉落下來,經(jīng)過了他的眼睫,也終于讓他的視野變得清晰起來:昏黃的燈火,高高立著的佛像,還有佛像兩旁立著的隱在黑暗里的圓柱……
“嗡!”
在看清楚那圓柱上殘留著的字跡的瞬間,沈獨簡直就像是被人當面甩了一巴掌。
那未除干凈的八個字,在此時此刻無疑成了最好的還擊。
慧僧善哉,不過爾爾!
他潮紅的臉色迅速地煞白了下來,所有他曾做過的惡,都在這一刻涌入了他的腦海,讓他耳旁一片嗡鳴。
僧人近乎悲憫地看著他,然后慢慢地放開了手,也從他身體內(nèi)一點一點地退了出來。
他彎身撿起地上的衣袍為他披上。
然后用那平靜而冰冷的聲音問他:“沈獨,你還覺得我喜歡你嗎?”
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你還覺得,我喜歡你嗎?
分明是極為相似的一句話,甚至只有那么一個字不同,可產(chǎn)生的含義卻是天差地別。
沈獨聽明白了,終究還是慘淡地笑了一聲,用那幾乎沒了力氣的手掌,扶著香案的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轉(zhuǎn)過身來看他。
于是果然看見了——
立在他身后的善哉,這一張清雋的臉上,無情亦無欲,仿佛半點沒有為方才之事所染,溫潤的眼眸澄澈如初。
他心里有一個聲音瘋狂地喊:喜歡!你是喜歡我的……
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因為理智已告訴了他最殘忍的答案,眼底的淚險些便要滾落下來:“原來,你不是愛我,你只是……恨我。”
僧人沉默,近乎于默認。
他依舊像是看著這天下最苦厄之眾生一般看著他,是沈獨昔日最熟悉、也最迷戀的垂憫,好似被這樣的眼神看著,便可得悟,便可解脫。
修長的手指,只為他慢慢整理好衣袍。
沈獨就這樣看著他,仿佛要將他刻進心里,干澀的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沙啞而彷徨:“可是和尚,你這樣欺我,又當我是什么?”
“……”
為他系革帶的手指一頓,善哉低垂著眉眼,喉結(jié)上下一涌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繼續(xù)方才的動作,卻并未抬起眼來看他。
只是道:“你是我罪與業(yè)。”
……
沈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千佛殿里走出去的了,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不是還同那和尚說了別的什么,只在那夜里寒風刮面的一刻,才停住了恍惚又踉蹌的腳步。
原來還沒走出很遠。
身后那虛掩的殿門里映出來的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在腳下,孤零零的一道。
他回首看去,只看見那慈悲佛前,僧人伏身跪拜,深深地叩首,垂目吟誦著不知名的經(jīng)文。
那是一種懺悔的姿態(tài)。
仿佛是在向那殿中無數(shù)高高在上、垂憫眾生的所在,坦誠自己的愛與恨,剖白自己的欲與孽。
盞孤燈照著他雪白的僧袍,諸天神佛卻都在昏昏暗暗明滅的光影里……
他終究是要他死心。
是何必執(zhí)迷。
也是何苦執(zhí)迷。
和尚自然是很好的人,可他一介將死之軀,便是真遂了這將死之愿又能如何?從開始便是錯。
放了吧。
沈獨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說話。
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吧。
他是很好很好的,可他偏偏是個壞人,既配不上他的愛,也承不住他的恨。
作者有話要說:*
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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