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族長看向薛老爺子,一旁的薛青槐忙道:“來了來了?!?
正說著,圍堵在門前的村民們讓出一條道,從人群中走出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都是一身短褐,一看就知是寒門出身。
為首的一個長相斯文俊秀,身材修長,雖是衣衫簡陋,但頗有一番風(fēng)度翩翩之態(tài)。后面那個矮了前面這個半頭,身子骨似乎有些弱,人似乎也有些內(nèi)向,眼簾一直半垂著,似有些懼怕生人。
可當(dāng)兩人來到堂中,接受眾人審視時,就分出了些許端倪。
年長的這個站相倒是不差,就是總有意無意拽衣袖,似乎衣裳有些不合身。而年幼的這個卻一直不卑不亢地站著,那半垂的眼簾不但不讓人心生輕視,反倒感覺是晚輩對長輩應(yīng)有的恭敬。
因此也就顯得年長的這個直視著眾人的眼,有些太過唐突了。有自信是好的,可晚輩面對長輩時,謙虛和恭敬的態(tài)度是不可缺少的。
這一切只發(fā)生在瞬間,坐在主位上的喬秀才和何秀才,便對這兩個后生晚輩有了最初的判斷。
“學(xué)生薛俊才,學(xué)生薛庭儴,見過諸位長輩?!?
何秀才點了點頭,喬秀才點頭的同時,好奇問了一句:“庭儴?此名可有寓意?”
薛庭儴一愣,方作揖道:“儴,有因循沿襲之意。學(xué)生的高祖父也是一名生員,平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考中舉人。我薛家雖是出身貧寒,但世代不忘祖宗遺愿,在安身立命的同時,一直致力讓族中子弟讀書識字,能通曉做人的道理。
“須知,多讀書,心中方有丘壑,腹有詩書氣自華。晚輩秉承先輩遺愿,雖年幼學(xué)問也不精,但心懷大志向,望有朝一日能延續(xù)先祖走過的路,并一直繼續(xù)走下去?!?
這一番話,輕重拿捏極好,說得太文縐縐,抑或是說些什么讀書做官報效朝廷,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都有刻意賣弄之嫌,未免有些惹人發(fā)笑。畢竟都還是毛頭小子,連個童生都不是。
而薛庭儴這番話,恰恰附和了他的年紀見識,甚至因有先祖遺愿在,又多了幾分至孝的意味。
喬秀才聽完,一撫胡須道:“好!好一個心懷大志向!”
這一聲贊,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薛庭儴身上。
大多數(shù)人是聽不懂其中的意思的,只道喬秀才是在夸張這薛家二房的狗子,能聽懂卻是心思各異。
震驚復(fù)雜如薛族長,看著薛庭儴的眼神隱隱含著激動和贊賞。他是族長,無時不刻不以光耀宗族為大任,薛庭儴此番話不光人前表贊了祖宗先輩,更是不經(jīng)意間就顯示了一番薛氏一族的不同尋常,讓其臉上格外榮光,不自覺便挺直了腰桿。
有的卻是暗罵此子狡猾,竟然借著場合嘩眾取寵。
還秉持先輩遺愿,誰讓他秉持的,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怎么早先看不出此子如此巧令色。
“你家中長輩為你取下此名,倒是對你寄予厚望?!?
喬秀才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尷尬,不過尷尬的卻是薛家人。
就在薛族長等人都怕薛庭儴不懂事道出緣由,他卻又是一禮,道:“晚輩定會悉心苦學(xué),定不負家人所望。”
薛青山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本就是為了考校薛俊才和薛庭儴兩人,比的便是誰有資格入學(xué)。這考校還沒開始,喬秀才的語之間竟有鼓勵、贊同對方之意,所謂未戰(zhàn)已露敗象,說得不外乎如此。
他忍不住插道:“兩位前輩,是否可以開始了?”
喬秀才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多了,可話既說出口,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收回,而薛青山的話明顯讓他感覺尷尬。他心中淡淡的不悅,也因此他非但不避諱,反倒對薛庭儴贊賞地點點頭,這才去端了桌上的茶輕啜。
行舉之間,頗有一些視薛青山為無物的意思,讓他臉色頓時陰了下來??伤静桓矣腥魏钨|(zhì)疑,只是陪了一笑,才坐了回去。
喬秀才放下茶盞,拱手對何秀才道:“何前輩,你看這——”
“那就開始吧?!?
“您是前輩,還是以您為主?!?
喬秀才這是客氣話。他不過三十些許,已是秀才,未來說不準是舉人進士,而何秀才卻已是老邁,中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才會明擺著以何秀才為主,可喬秀才說話,何秀才并沒有出打斷,甚至絲毫沒有責(zé)怪他喧賓奪主。
科舉之道就是如此,講究資歷和輩分,但也看重潛力。
一輩子考不中秀才如楊忠這種,到了老也是個老童生。可若是能考中秀才,哪怕一個年過半百,一個還是弱冠少年,也能平起平坐,以同輩相交。
就好比薛青山在喬秀才面前就要自稱晚輩,喬秀才給他臉色,他也只能受著。而喬秀才雖過多禮讓何秀才,但何秀才行之間反倒以他為重。
在場的人沒幾個懂得這些道理,可薛庭儴懂,更是加重了他要考中秀才的心思。
“你二人學(xué)業(yè)如今到了哪一步?”
“四書已學(xué)完,如今正勤讀五經(jīng)中的《詩經(jīng)》?!毖〔艙屜却鸬馈?
何秀才將目光投注于薛庭儴。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學(xué)了四書,卻是只會讀,不會解?!?
何秀才沒有說什么,倒是鄭里正狀似疑惑道:“若是我沒記錯,你和俊才小子開蒙就在先后,怎生學(xué)業(yè)倒是落下如此之多?!?
薛庭儴緘默不,薛青山卻是眉心一跳。
至于頭疼之說,卻是連大夫都說不上是何原因。
將大夫送走后,祖母趙氏當(dāng)場拉了臉。
她五十多歲的模樣,花白的頭發(fā)整整齊齊在腦后挽了個纂。容長臉,眼皮有些下塌,臉一拉就成了三角眼,看起來格外不容人。
不用趙氏說話,孫氏就說上了:“招兒,不是四嬸說你,你這丫頭就喜歡大驚小怪。莫不是故意折騰我們大家吧,就算心里不樂意也不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男人薛青槐拉了一把。
“行了,少說兩句,招兒不是個不懂事的,再說了狗子本就病著,找個大夫來看看也好,家里人也能放心?!?
“我少說什么少說,我又沒說什么……”
“你還說……”
兩口子一面說著話,一面拉拉扯扯就出去了。大伯母楊氏對招兒笑了一下,才對婆婆道:“娘,咱們也走吧,讓狗兒好好休息?!?
趙氏看了炕上的狗子一眼,冷哼一聲,扭頭便走了。光從她這架勢就看得出,她氣得不輕。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薛家也稱不上多么有錢的人家,從鎮(zhèn)上請一次大夫回來,少說也得一兩百個大錢,以薛家如今的家底能折騰上幾次?!尤其方才大夫的把脈之,正是證實了趙氏猜測薛狗子有故意裝病之嫌,她能高興才出了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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