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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了起來,抬手去摸了摸小男人的額,確定不燙手了,才輕手輕腳地穿上衣裳,下了炕。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先把門打開,早就焦躁難安的黑子,唰的一下就鉆了出去。招兒也跟著走出房門,見黑子急搓搓地跑出院門外去撒尿,失笑地搖了搖頭。
此時院中早已有人起了,是三房的周氏和其長女薛桃兒。
今日輪到三房做飯,薛家的規(guī)矩是除過各房的家務(wù)外,公中的活兒都是平均分攤。每房一天,輪著換。
負責做飯的那一房,不光要負責一家老小的吃喝,還要侍候家里的牲畜。薛家養(yǎng)了兩頭大肥豬,每日光侍候這兩個祖宗,就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更不用說還要喂雞、挑水,砍柴了,所以這一天做家務(wù)的這房女眷,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看似倒是公平公正,可實際上如何內(nèi)里人都知道。
大伯母楊氏自詡男人是個童生,在家中格外高人一等,自打薛青山考中童生后,就再也不沾手家務(wù)活了。關(guān)鍵是趙氏也向著她,旁人倒是不好多做質(zhì)疑。
起先是薛狗子的娘裘氏做,好不容易三房的周氏進了門,妯娌二人終于有了分擔。之后裘氏跟隨亡夫而去,又剩了周氏一個人,直到四房的孫氏進門,才又將將能喘口氣兒。
可惜孫氏是個愛偷懶耍奸的,其實大部分的活計還是周氏在做。
以前裘氏還在世的時候,招兒也幫著裘氏做,后來裘氏過世,招兒忙了二房的家務(wù),還得做公中的。再加上那會兒招兒也還小,薛老爺子發(fā)話讓她照顧好薛狗子,不用管公中的活計。
招兒這才有了空閑可以四處搗騰弄些銀錢,不過她是個做人做事看良心的人,閑暇之余也會幫些力所能及的。至于像孫氏那樣拿話擠兌她的,她的利嘴也不饒人。
見薛桃兒正吃力地從井里往上打水,招兒揉了把臉走上去給她幫忙。
十三歲的薛桃兒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兒,雖長得稱不上很漂亮,也是清秀非常。見招兒來給自己幫忙,她不禁露出一個笑,和她說話:“招兒姐,二哥好些了吧?”薛狗子在薛家孫子里排行為二,所以薛桃兒才會叫他二哥。
“昨兒夜里又發(fā)了熱,后半夜才稍微好了些?!闭袃汉闷娴厮奶幙戳丝?,問道:“怎么三叔不在?”
薛青柏雖是人老實寡了些,但向來疼愛妻女,舉凡逢了三房做飯,都會提前起早把水缸裝滿。
薛家是有自己的水井,可這水井太深,再加上這井上沒安轆轤,光憑女兒家的力氣往上打水,真是要累得不輕。也就招兒天生力大如牛,力氣比起尋常壯年男子也不差,才能十分輕松地將水桶從深井里拉出來。
“我爹上地里去了,說是先干一會兒,等吃早飯時就歸?!?
薛青柏是個老實的莊稼漢子,不同于家里其他兄弟都有別的手藝,他就只會種地,所以一門心思都撲在地上。薛家攏共三十多畝地,如今就指著他和薛老爺子以及老四薛青槐種。
薛家的女人雖是也下地,但那都是農(nóng)忙的時候,再說了女人就那么點兒力氣,能幫什么忙。幸好薛家這三個男人都是地里一把好手,實在忙不過來,花錢雇了短工來幫忙做幾天,倒也不用發(fā)愁地里的活兒干不完。
正說著,四房的屋門打開了,薛青槐從里面走了出來。
薛家的男人個頭都大,所以薛青槐也遺傳了一副高大的身板。
他生得濃眉虎目高鼻梁,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粗布短褐,顯得十分英氣。事實上薛家的男人都長得不差,倒是薛家的女人卻是平庸了些,不過孫兒輩的個個都生得不俗,在村里都是拔尖的。
“招兒桃兒,都起這么早。”薛青槐幾個大步走過來,接過招兒手里的木桶,走到水缸前,將水倒進缸里。
“這種粗活哪能你們兩個小丫頭干,你們?nèi)ジ蓜e的,四叔來打水就是?!?
招兒和桃兒也沒拒絕,一個去灶房里幫娘做飯,一個則拿了盆子舀水洗漱。
隨著時間過去,薛家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都起來了,院子里的人聲越來越多。灶房那邊,周氏叫著吃飯。一般鄉(xiāng)下人吃早飯也沒什么講究還要擺桌啥的,都是用碗盛上一碗,隨便找個地方就吃了。
早飯是二米粥,所謂二米粥也就是兩種米煮出來的粥。余慶村這地方不產(chǎn)稻米,只產(chǎn)小麥、高粱、黍米、玉米之類的作物。農(nóng)戶人家雖是都種小麥,但極少會拿來日常做自家吃,都是賣了換其他糧食來吃。
即使是薛家這種家中有余糧的殷實人家,也不是頓頓吃細糧,而是粗糧和細糧攙著吃。像今日的早飯二米粥就是,是拿黍米,也就是黃米,和高粱米一起煮的粥。
因為是農(nóng)忙之際,倒是煮得挺黏稠,雖不是插了筷子不倒,但也比尋常時候稀湯寡水的強多了。
沒辦法,薛家看似家境在村里還行,可家里供著三個讀書人。且就不提薛狗子了,光大房父子倆每個月耗費的銀錢就不少,也不怪趙氏平時跳蚤都能掐出點兒血的摳索。
招兒盛了兩碗粥,又用粗瓷盤裝了幾個玉米餅子,并在旁邊夾了些醬菜,便端著回了二房的屋里。
剛進門,就見薛狗子從炕上坐了起來。
她忙把木托盤放在方桌上,上前來看他:“可是好了些?肚子餓不餓,姐給你端些粥來吃?!?
薛狗子眼神有些復(fù)雜地看著她。
在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夢后,他如今不知該怎么面對招兒。他只要一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起夢里的他,臨死之前被人罵的那些話。他也曾在記憶中試著找尋招兒的死因,可似乎那段回憶是薛庭儴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絲毫沒有記憶。
其實昨晚被燒得迷迷糊糊中,薛狗子想了許久,他想不通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薛狗子,還是薛庭儴,那個夢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做了這么一場荒誕的夢。
不過他心里也有主意,若那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來應(yīng)該會連著發(fā)生好幾件事。如果這些事都發(fā)生了,就說明他的那些夢是真的。
心里想著事,他伸手去接碗,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幸好招兒眼明手快一把將碗接住了,才沒灑了他一身。
薛狗子心里有些窘,也有些急。很奇怪,明明以前他在招兒面前不會有這種反應(yīng)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場夢,他的心態(tài)竟產(chǎn)生了奇異的變化。
招兒笑他:“跟姐還客氣什么?忘了小時候你尿炕,還是姐給你洗的。”
招兒是七歲來薛家的,那會兒狗子才五歲。小孩子尿炕是很莫名其妙的,明明很久沒尿過了,也不知是睡前喝多了水還是怎么,他竟然尿炕了。
而裘氏自打生狗子后,身子骨就不好,又是大冬天,招兒為了報答二房兩口子的恩情,便自告奮勇地給狗子洗尿臟的衣褲,自此開啟了童養(yǎng)媳的生涯。
薛狗子最討厭的就是招兒這點,在他面前總喜歡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要知道隨著年紀慢慢大了,男娃子們都是要臉的,哪能還愿意聽人提這種事,尤其狗子生性便多思敏感??山駜翰恢趺?,他竟不覺得惱,只覺得有些赧然。
他為自己的反應(yīng)詫異,而招兒已經(jīng)用木勺子舀了粥來喂他。他下意識張開口,等那被她吹得溫熱的粥喂進嘴里,他才看見對方含著笑的眼睛。
那雙眼又大又亮,里面像似藏著星星,他不禁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