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容和安寧會出現(xiàn)在這船上是安然未曾想到的,見她們面上雖無疲累,但鞋面卻染了一些塵土,又在這里見到,那定然是回了家歇了會,卻未沐浴更衣而直接來了畫舫。
姐妹一年多沒有見面,安然只覺安寧變了許多,她的眸色本就冷,如今更是冷峻,讓人看了,無端生出怯意來。只是眼神雖冷,安然卻也習慣了,況且那雙烏黑明眸看向自己時,也無半分惡意,比起她離家時,又更加沉穩(wěn)了。
安寧也在細細打量她這妹妹,看著倒沒變化,只是方才那舉止卻著實讓人意外。一直以為她性子柔弱,中庸之人,卻不想能為了護著親人做出那樣的事來。
安然在前頭領(lǐng)著兩人進去,進了里頭,沈氏因是背對船廊,聽見安然的聲音,笑意然然偏轉(zhuǎn)了身,一眼看去,卻是看見了個子較高的安寧,不由一愣。安寧俯身作揖:“安寧見過伯母、母親?!?
韓氏瞅見李三妹,面色微微不自然,喚小二添凳子,笑道:“三妹回來啦,怎的尋到這來了?!?
李心容笑道:“回了家里,管家說大嫂二嫂來這聽曲了,正巧我也想聽聽,便直接過來了?!币娚蚴衔磩樱π?,“二嫂,我將安寧帶回來了。”
沈氏這才回神,淡笑:“三妹辛苦了,定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李心容笑笑:“這倒不會,安寧很懂事?!?
無人喚安寧入座,她便一直站著,安然忍不住挪了挪位置,騰出個空子:“姐姐坐這?!?
沈氏見她杵著,暗嘆一氣,也抬了抬手:“坐下吧,別擋了人家添茶?!?
氣氛方才就微妙,如今更是奇妙。韓氏和沈氏問著李三妹這一年半多又去了何處,見了何人,有何趣事。安然也問了安寧許多事,期間又向李三妹道謝,她差人送回來的書本本別致有趣,又厚著面皮向她多求了些,惹的沈氏笑責她不懂事。
茶過腹飽,由韓氏領(lǐng)頭,一家人乘車回了李家。
李瑾賀今日最是煩悶,被小自己兩歲的堂弟壓了風頭,又自知自己不過是考中了,他卻已是解元,而且還是京城那才學子弟聚集的解元。他卻只是個窮鄉(xiāng)僻壤的舉人,這根本無從比較。說要溫書,回了書房,卻是一字不入眼,一詞不入心,索性躺在小榻上與周公博弈去了。
李三妹回來時,李老太正歇下,下人不敢來擾,等醒了才知她去了畫舫,氣的好一頓責罵,就要動身去那,便聽見他們回來了。獨拉了李心容,其余的都讓他們各自回房去,不用陪在身邊。
沈氏帶著二房人進了院子里,叮囑了幾句不可生事,安分在房中歇著,便散了。又讓宋嬤嬤帶安寧沐浴,自己領(lǐng)著安然回了屋里。
等安寧洗凈身子,因還未有安排房間,也到底算是沈氏的孩子,便去她房里。一路穿過廊道,宋嬤嬤說道:“三姑娘嘴皮子甜些,太太也會高興些的?!?
安寧頓了頓,緩聲:“母親還在生我的氣。”
宋嬤嬤笑道:“奴婢看來,倒不像是生氣,只是不知要怎么跟三姑娘相處罷了。別怪嬤嬤多嘴,三姑娘的性子犟,渾身都是刺,你不親近,太太也不知你到底是親她,還是不親她?!?
安寧心中也是滋味紛雜,宋嬤嬤又說道:“這幾年四姑娘也大了,我多伺候在太太身邊。每次三姑娘來了信太太都會看上許多遍,遲了一兩日便心神不寧。三姑娘心里有芥蒂,覺得太太有了四姑娘冷落了你,可四姑娘出生前,都是你陪著太太,雖非親生,可這情分卻不薄。奴婢悄悄告訴三姑娘,太太聽說你也來濱州,便讓人做了幾身新衣裳帶來,只怕你忘了做新衣裳過年?!?
安寧心里一動,又微微搖頭:“我如今并不怪母親,也無可責怪。若是我,也會更疼親生骨肉。”
只是一貫擁有的突然失去了,這個檻還是難以跨過去。說她不知足也好,說她不要臉也罷,現(xiàn)代人的嫡庶意識到底薄弱些。只是這近二十個月的游歷,見的多了,見識也更開闊,而思念母親的心,也愈發(fā)強烈。李心容問她想不想回濱州團年,她立刻點頭??梢豢滩煌5内s回來,在畫舫見了掛念的母親,看著她眼里的嘆息,她又不敢靠近。
說她渾身是刺,母親又何嘗不是。
這么想著,已到了沈氏門前。宋嬤嬤敲了門,拉著安寧進來。
沈氏正坐在窗臺桌前,低眉穿針,聽見動靜,抬頭看去,淡聲:“嬤嬤去熬些白粥來,配些不油膩的小菜,然兒起了又該喊餓了。”
宋嬤嬤應聲,關(guān)門出去。安寧站了一會,雙膝跪地,朝她磕了一記響頭:“娘。”
沈氏輕嘆一氣:“起來吧。”末了放下針線,俯身替她撣去膝頭的塵。
安寧見她彎身久不起,低低喚了一聲,再見她抬頭,眼眸都紅了:“瘦了。”
安寧一愣,伸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差點哭出來:“女兒很好,看著瘦了,不過是身子結(jié)實了許多。”
簡單一兩句話,已是心無間隙,雖非親生,卻勝似母女。若是讓外人瞧見,又得說她將個庶女當作親女,外人不明,她也不愿多作解釋。將安寧攬入懷中,個子高的已抱不上膝。
安然恍惚醒來,聽見幔帳外頭的低聲細語,探出個腦袋,見了娘親和姐姐親昵,心里倒吃了一把醋,末了笑笑縮回身子,重新蓋好被子,佯裝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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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請安時,老太太笑顏多了,氣氛也輕松了許多。吃過早食,聽見東街那有個說書厲害的老者,李心容坐不住了,帶著一眾孩子浩浩蕩蕩去聽書。
李瑾賀心里還十分苦悶,不愿與李瑾軒同行,因此推脫看書不去。安陽見兄長不去,與幾個庶出弟妹處的向來不好,也不去,免得被二房那一眾人欺負。韓氏聽了這事,將兩人叫進書房好說了一頓。若是不去,老太太又會說大房不親二房,氣了她對誰都不好。
安陽氣道:“去什么,姑姑又不疼我們,不過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讓我們?nèi)チT了?!?
李瑾賀也拿了書倚在椅子上拍著,聲音倦懶:“妹妹說的是,嬸嬸也真是的,客沒客的樣,要是母親再禮讓些,這大宅子就要被他們霸占了?!?
韓氏冷笑:“若你是父親沒死,如今我們大房也不會如此落魄,眼睜睜看著他們添子添女。”
安陽聽見她又說起已逝的爹爹,已是十分不耐煩:“又提爹爹,娘,你別怪爹爹扔下我們,你倒是拿出做長媳的氣勢來。碰見這些事便說爹爹的不是,難不成還能說活過來?!?
韓氏喝斥道:“沒大沒小,就是從小把你慣的。”抬手揉揉心口,癱坐在椅子上,嘆道,“你二哥就從未這么頂撞過娘……為何我如此命苦?!?
安陽氣的將帕子甩在地上,冷笑:“娘是在可惜去的不是我,而是二哥吧?!?
韓氏氣的哆嗦,指了她的鼻尖道:“你就氣死我吧!做個沒爹沒娘的,被人賣了去做童養(yǎng)媳!”
李瑾賀頓覺安陽這話說的太過,眉頭皺起:“安陽你怎么說話的,快跟娘道歉?!?
安陽只好搖搖她的胳膊:“娘,女兒錯了,別氣了?!?
韓氏揉揉額心,不理會她。安陽這才百般不愿道:“我去還不行嘛!”
李瑾賀也只能松口說去,韓氏這才語重心長道:“你們可要明白一件事,如今我們是靠著你們祖母的鋪子過日子。三妹最得老太太歡心,她做東不過是一次兩次,何苦得罪那小祖宗。”
安陽拾起帕子拍了拍,聽見這話忍不住嘀咕:“那娘你還整日挖苦三姑姑老而不嫁?!?
韓氏語塞片刻,戳了戳她的額頭:“話里帶刺的毛病該改改了?!?
好一番收拾,兩人才去了正廳,到了那,其他孩子都已經(jīng)在等。
兩房孩子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一個。李心容、李瑾賀、李瑾軒、安陽、安寧和安然坐一車,其他五人坐另一輛。
因還是個名氣不太大的說書人,也沒大茶樓請,搭了個簡單的大棚,放的椅子凳子模樣都不一,似拼湊而來,十分簡陋。
李心容倒是一點也不在意,見有幾個孩子愣在那不肯坐下,笑道:“怎的不坐?難不成你們怕凳子咬你們不成?”
幾人被逗樂了,欣然坐下。
見旁人紛紛看來,安陽對這“老”姑姑還沒點正經(jīng)頓覺十分丟臉,若坐針氈。
說書人還未開始,這里也沒奉差點,安然便對大哥說道:“大哥,我們?nèi)ベI些蜜餞吧?!?
李瑾軒失聲笑笑:“就你最嘴饞,日后真要吃成個胖子了。”
被兄長打擊過多次的安然已經(jīng)練就了刀槍不入的臉皮,嬉笑:“你不去我拉寧姐姐去?!?
李瑾軒畢竟是個少年,也不愿去那姑娘家進出的地方:“跟三妹去吧。”又使喚了兩個嬤嬤跟著,不要跟丟了。
安然喚了安寧,剛說完,安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我知道一處地方的蜜餞果子好吃,我?guī)闳??!?
安然知她小小年紀花花腸子多,可不會自投羅網(wǎng),笑笑:“謝謝堂姐,只是我們姐妹那么久沒見,想說會心里話,只怕會冷落了堂姐?!?
安寧也道:“安陽力氣大,倒是可以幫我們拿些東西,一起去正好?!?
安陽撇撇嘴,收回壞心思:“不去便不去,稀罕?!?
安寧和安然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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