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斷了張師傅,問他師傅去世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給你,他說有,當(dāng)時師傅留給他了一套自己穿了多年的曹操的戲服。他還告訴我,師傅重回舞臺的時候,自然也要剪掉頭發(fā),于是他便把自己的頭發(fā)和起初師母的頭發(fā)合在一起,經(jīng)過脫水等處理以后,做成了一副髯口。
我問他什么是髯口,小趙接過話說,就是掛在耳朵上的胡子。我恍然大悟,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小時候喜歡看的那種胡子竟然叫做髯口。于是我突然想到小趙告訴我的,張師傅每次開始出現(xiàn)怪異舉動的時候,都要先恍恍惚惚的去帶上胡子,于是我問小趙,你看到你師傅那時候戴的胡子,是不是就是你師公留下的那副?小趙似乎也聯(lián)想到了什么,說是,我心里暗暗有了個答案,接著我對張師傅說,如果方便的話,請給我看看那副髯口。
顯然,從我們之前的談話順藤摸瓜,聊到此刻,張師傅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怪異行為是因為什么。不過我還沒有證據(jù),也就無法先說出口。張師傅從屋后拿出來一個皮箱,他告訴我這個箱子是他全部的生命,打開后,他取出了那副髯口。我先是把髯口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這是一個好像聽診器一樣可以掛在耳朵上的東西,粘連胡須的地方是一塊長長的銅片,在連接胡須的地方上面一點,銅片的內(nèi)圈處,我清晰的看到一首詩:
“自古宮闈多憾事,癡情難留月長圓??蓱z七夕楊玉環(huán),醉伴孤燈望長天?!?
我把這首詩念了出來,張師傅告訴我,這就是貴妃醉酒里面,非常經(jīng)典的一句臺詞。我聽過新貴妃醉酒,但是老的就沒聽過了,不過從這首詩的含義上來看,似乎是在感嘆楊貴妃的孤寂,還有一種深刻的遺憾。張師傅說,這是他的師傅親手刻上去的,胡子是夫妻倆的頭發(fā),大概是以此來表達自己對亡妻的眷戀,還有自己與之永遠結(jié)發(fā),永不分開的意思。
我感嘆那個年代的愛情,忠貞不渝。同時我心里也拿出羅盤在髯口上比劃著,發(fā)現(xiàn)在胡子的部分,有微弱的靈魂反應(yīng)。并且,有兩個。于是這個答案就很明了了,使得張師傅鬼上身的那個,一定就是他們夫妻倆。盡管時隔多年,兩人總算是團聚,我的頭發(fā)中有你,你的頭發(fā)中有我,從此再也不分開。
鑒于張師傅本身身體沒有什么不良反應(yīng),于是我對他說了我了解到的情況,畢竟胡子上是他的師傅和師母,至于他們的去留我還是把決定權(quán)交給張師傅自己。顯然,這是和我的原則相違背的,不過從盤相上靈魂的反應(yīng)來看,他們比較微弱,即便是我不動手帶走他們,頂多幾年以后他們便會自己消散,而且這樣微弱的靈魂,若非張師傅是和他們有直接的關(guān)系,他人也是不可能受到影響的,自然也不可能害人。如果我猜得沒錯,張師傅的師傅和師母,只不過是因為留存了頭發(fā)而將極少的靈魂留了下來,畢生都奉獻給了川劇的發(fā)展個壯大,他們即便是淘氣想要借著張師傅他們的徒弟的身體出來唱上這么幾句,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不過既然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就不會再讓它在發(fā)生。
張師傅思考了很久,他明白原來讓自己舉止怪異的,是自己的師傅和師母,但是如若此刻要我?guī)ё咚麄?,也就帶走了他對師傅師母唯一的念想,于是他向我請教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他們二老的靈魂暫時留存下來,但是不能影響到任何人。我告訴他,有,只需要做一個托子,像陳列商品那樣把這個髯口給托起來,再在外邊做個玻璃罩子,托底刻上一個咒,這樣一來,既不讓他們倆分開,也不會讓他們消失,他們也不能出來影響任何人。不過我跟他強調(diào),這并不是我一貫的方式,在我看來,應(yīng)當(dāng)留下的留下,不屬于這里的,即便是天大的理由,也該當(dāng)離去。我會在之前跟事主溝通好這當(dāng)中的利弊以及可能存在的問題,如果他們堅持不送,我也不會勉強。
張師傅最終決定留下這個髯口,因為我告訴他如果我要送走他們,我將會把這髯口在念咒中燒掉,使得他們的靈魂和發(fā)絲分離,才能夠帶走。他舍不得師傅留給他的東西,于是才決定按照我說的方式把髯口留存下來。我尊重他的決定,也算是對老一輩川劇藝術(shù)家的致敬。我簡單做了個線圈,平放在桌上,然后大家分頭行事,我朋友跟小趙分別去做托子和玻璃盒,我則留在那兒,繼續(xù)跟張師傅聊著以前的故事。
臨近晚上的時候,他們各自回來,我在木托子上刻下了那個咒,這個咒在我們行話來講,稱之為“破元”。元其實指的是靈魂,破并不是在說破環(huán),而是用某種方式,限制他們的活動范圍,以保證他們不會再度影響到他人。接著我請張師傅恭恭敬敬的磕頭,請師尊的髯口上了木托,最后罩上玻璃罩。在罩上的時候,憂郁的表情又再度回了張師傅的臉上,我卻不愿意再多問什么,因為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自己保留的故事。
這樣也好,一來不會毀掉師傅留下的東西,二來放在家里也算作是紀(jì)念了。過了一段時間后,小趙打電話給我,說張師傅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正常了,心態(tài)似乎也好了許多,雖然身體還是比較弱,但是他起碼有了期許,愿意把畢生所學(xué)都教給小趙了。我對小趙說,真是替他高興,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是久而久之會有更多的人會重視這項曲藝文化的。
掛電話前,小趙還告訴我,現(xiàn)在他偶爾會看到師傅一個人在那個裝了髯口的玻璃盒前,認真的唱著《千里走單騎》。
“張文遠說云長歸順我營,贈錦袍賜戰(zhàn)馬恩德厚敬,上馬金下馬銀美女十名,破汝南在陣前他得知兄信,十二載等關(guān)羽,吾心神用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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