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的西北面,有一座縣城叫潼南。雖然身為一個地道的老重慶,對這座縣城的印象卻十分淺薄。相傳那里是陳摶祖師的故里,雖然我曾經(jīng)聽說陳摶是河南人。是非常有名的道家人,傳說是伏羲老祖創(chuàng)立了八卦以后,在陳摶這里得到了徹底的發(fā)揚光大,以至于道教作為中國本土第一宗教,數(shù)千年來經(jīng)久不衰,他也是做了極大的貢獻。
211年4月,離我結(jié)婚的日子還有2個月,我接到一個朋友的邀請去參加了潼南的油菜花節(jié),甚至發(fā)現(xiàn)他們在花田里,擺了個巨大的太極圖案。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陳摶的關(guān)系才擺這么個太極,還是因為他們需要鎮(zhèn)住個什么。不過那一趟,倒是因此經(jīng)歷了一件比較離奇的鬼事,當我開始意識到原來我跟柯南老師一樣走到哪哪就會出怪現(xiàn)象的時候,離我金盆洗手的日子也不遙遠了。
話說那天我跟我朋友從菜花節(jié)出來,打算在當?shù)貙c好吃的,因為我畢竟是第一次去潼南,雖然隔得非常近。在吃飯途中我那朋友又通知了另一個潼南的朋友來一起吃,席間我的朋友突然起身敬酒,對我倆說,其實這次來潼南,看油菜花只是業(yè)余項目,接著對我說,這次把你叫來,其實是有事要請你幫忙。他轉(zhuǎn)頭對他的那個潼南的朋友說,這是小趙,是個戲劇表演藝術(shù)工作者,然后他也同小趙介紹我,卻直接說了我是專干抓鬼這行的。
本來吧,朋友間幫幫忙是可以的,實在是犯不著用這樣的方式把我給騙過來。于是我稍微有些埋怨他為什么不肯一開始就說實話,他的解釋是,看到我快結(jié)婚了,害怕我因為家事繁忙而推脫,也就只好出此下策。他說小趙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他開始跟著家族一起經(jīng)商,小趙就留在了重慶沒有回陜西老家,機緣巧合下,跟了一個潼南當?shù)氐拇▌±纤囆g(shù)家學(xué)習(xí)川劇。我對小趙投去贊許的眼光,因為在文化漸漸不值錢的時候,像他這樣的年輕人還肯投身老一輩的藝術(shù)風(fēng)潮中,實在是非常不容易。既然朋友在拜托,我人也在當?shù)?,也就找不到推脫的理由,只能答?yīng)了。
小趙告訴我,事情是這樣的。他從型對中國的地方戲曲有非常濃厚的興趣∠業(yè)之后原本也是打算要找個正式的工作來做,或者是回老家去讓家里人安排,就在這么個時間節(jié)點,一次意外的聚會,讓他認識了他現(xiàn)在的師父。他的師傅姓張,是潼南縣川劇團的一名戲劇演員,主要是唱凈角。我雖然知道我們的國粹劇種尤其是京劇,是要分生旦凈末丑的,殊不知原來川劇也是要這么分,而且我還區(qū)分不開他們各自代表的是什么。小趙告訴我,凈角就是唱“大花臉”的,例如包公、李逵、魯智深等,而他師傅最擅長的還是白臉曹操。幾年下來,他一直跟著師傅在學(xué)習(xí)川劇唱法,由于他自己本身并不是四川人,所學(xué)起來稍微比較慢一點。于是直到目前都還一直處于一個學(xué)習(xí)的階段,還沒有正式上川劇團舞臺表演的機會。那種團長組織下鄉(xiāng)慰問演出到是上過臺。小趙告訴我,他師傅已經(jīng)4多歲了,而且現(xiàn)在地方戲劇的市場非常差,川劇團全年的演出都沒幾場,以前的那些老藝術(shù)家們一個個迫于生活壓力,紛紛不唱了,出去另尋門路了。
這突然讓我想到了前陣子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個新聞£題是用赫大的字體寫著,《昔日體操冠軍街頭行乞賣藝》,后來還被一個叫做陳光標的人收編進了自己公司,炒作足了噱頭,接著也就一腳把人給踢了。也許這就是現(xiàn)狀,有多少大學(xué)生高考前信心滿滿的填報了一個專業(yè),接著在大學(xué)里辛苦念了四年甚至更多,真正到了快畢業(yè)即將走入社會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迷茫了,對前途對未來,開始反復(fù)問自己我學(xué)到的東西真的能保證我的一日三餐嗎,不知道是由于懼怕還是逃避,他們很多人屢戰(zhàn)屢敗,最后還要淪落為眾人口中的,“宅男宅女”或是“啃老族”。原來并不是我們自己出了什么問題,而是我們當初所認知的標準,已經(jīng)漸漸在發(fā)展大潮里,被它們的建立者一點點的摧毀。據(jù)說7年代的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能夠有人人羨慕的工作,8年代的大學(xué)生好像也都還混得不錯,9年代就開始走了下坡路,年以后的大學(xué)生,他們學(xué)的知識是最廣泛的,卻也成了最多的待業(yè)在家的人。
于是聽著小趙說到這里,我突然心里泛起一陣可惜,我還依稀記得我很小的時候,跟著我那時候還沒去世的爺爺,一起去現(xiàn)在渝中區(qū)抗建堂看川劇,噴火、變臉、連翻跟頭,這些是我最喜歡看的。盡管我并不知道他們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那五顏六色的臉譜讓我覺得非常好玩。不過隨著自己的漸漸長大,我的愛好開始變成各種流行音樂,戲劇這種東西似乎離我非常遙遠,也就從此沒有關(guān)注,直到后來的越來越少,我才偶爾會在電視換臺的時候,稍微在曲藝頻道停頓那么幾秒。小趙告訴我,川劇在戲劇中的地位算是比較獨特的,因為它是融合了多種地方戲而來,如高腔、胡琴、燈調(diào)、昆曲、彈戲等,稱不上是博大精深,但是卻是非常的有滋有味,而且他學(xué)習(xí)川劇,除了自己本身的喜好外,還希望能夠?qū)W到變臉的技法,這樣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發(fā)揚光大,起碼得保證這項絕學(xué)不會失傳。
小趙說,他師傅雖然歲數(shù)算不上大,但是身體不太好,估計也唱不了幾年就要離開舞臺了,這次希望我?guī)兔Γ褪且驗樗麕煾档氖虑?。我說怎么難道你要我去勸你師傅要他不退出川劇行業(yè)嗎?他說不是,是最近他師傅常常會一個人愣神,然后就像被什么東西迷住了一樣,既不畫臉譜,也不穿戲服,就帶著一串胡子一個人自自語的唱起來。這期間,誰喊他也不會答應(yīng),而且唱完以后一定是原地坐下,耷拉著腦袋,要過一會才會醒過來,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卻對自己的行為什么都不記得。小趙并沒有跟師傅住在一起,但是白天練唱的時候,常常會看到師傅有這樣怪異的舉動。也聽師母說起,晚上師傅也偶爾會這樣,而且到了最近頻率竟然越來越高,起初大家還以為張師傅只不過是入戲太深,加上上了歲數(shù),也許是夢游,都沒有太引起重視。直到現(xiàn)在大家才意識到問題不對了,也八方在附近尋找過各類術(shù)士,統(tǒng)統(tǒng)無果,莫名其妙的符水喝了不少,卻始終沒有效果。直到最近的一個道士告訴他,他師傅是被鬼上身,但是由于那個道士并不愿意來弄清來龍去脈,于是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解鈴還需系鈴人”的話,就接著云游四方的。我大概能明白這個道士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說,如果沒能夠解開附身在張師傅身上的那個鬼的某種“念”,所有的施法都是徒勞的。而張師傅現(xiàn)在除了時不時的被上身以外,身體什么的都還是非常正常的。但是畢竟被鬼纏身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找到我是因為我那朋友的關(guān)系,也算是小趙對自己師傅的一片孝心。
聽完他說的,癥狀是和鬼上身相似,就跟先前那個老裁縫一樣,自己做了自己不曾記得的事情。于是我提出吃完飯后去他師傅那里看看去。
在我印象中,唱川劇尤其是扮演曹操這樣的角色,應(yīng)當是非常生猛的一個人,臉上涂成白色是戲份的需要,但是眼神一定要有曹操那種奸雄的感覺。不過看到張師傅的那時候,我卻落差很大。他看上去不高,而且留個光頭,表情看上去有些憂郁,我實在很難把這樣的人跟曹操聯(lián)系在一起。張師傅非常和善,但是大概是因為身體的關(guān)系,他給我的感覺的確如小趙所說,有些虛。小趙告訴了張師傅我們的來意以后,張師傅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麻煩我們了。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種感覺,好像眼前這個老戲劇藝術(shù)家為什么對我們這些人如此唯唯諾諾的客氣,不過我很快想明白這是因為什么,是因為自身行業(yè)的逐漸沒落,以至于他們覺得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戲子,大概是覺得低微吧,想到這里,不禁惋惜。坐下以后簡單聊了幾句,我開始詢問張師傅的身世,因為根據(jù)之前小趙所說的來看,張師傅之所以會被鬼上身一定是有緣故的,于是弄清楚他的身世或許能夠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所在。
張師傅說,他是1981年跟著他的師傅學(xué)習(xí)川劇的,1981年,那年我才剛剛出生,這么說來,張師傅已經(jīng)唱戲唱了3年,十來歲就開始學(xué)藝了。他說他的師傅也是唱了很多年的老戲劇家了,川劇的一些技法他的師傅基本都會,而且在5年代到8年代這期間,在當?shù)厮闶怯忻膬艚恰S绕涫浅肚Ю镒邌悟T》里的曹操,演得活靈活現(xiàn)。張師傅告訴我,他的師傅在9年代的時候去世了,直到那時候開始,他才正式挑大梁,成了當時劇團里的臺柱。說著張師傅感嘆到,他這一生若是沒有他師傅的教導(dǎo),他可能到現(xiàn)在也是一事無成,說不定還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呢。我問他為什么會這樣說,他說他在從師以前,本來是地方上一個小混混,成天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后來是因為肚子餓得不行了,跑到他師傅家去偷東西吃,當時還沒拜師,被他師傅給抓住了,看他可憐,于是就提出收他為徒,這才讓他走上了川劇藝術(shù)的道路。
聽到這里,我很有親切感,因為雖然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但是卻有類似的遭遇。任何一個偶然,也許都會成為改變一生軌跡的理由,張師傅若是不去偷東西吃正如我當年如果不毅然跳上南下的火車,那么他也不可能拜師學(xué)藝成為一個川劇藝術(shù)家,我也不會因為火車上的那個瞎子的托付,成為一個不入流的獵鬼小子,自然也不會有今天的這次碰面,所以一切都是機緣,緣起緣滅,總歸是個緣字。
張師傅告訴我,他師傅是個苦命人,可謂生不逢時。在剛剛解放不久的時候,全國百廢待興,所謂的破舊立新,倒也是在鼓勵他們的川劇藝術(shù)發(fā)展,于是自打他開始登臺表演開始,就成了當?shù)氐拿?。不僅僅是曹操,他師傅還把包公和關(guān)羽也是演的活靈活現(xiàn),后來川劇團吸引了一批新人,其中有一個女的,是唱花旦的,最拿手的就是昭君出塞和貴妃醉酒,后來這個女的漸漸就跟他師傅好上了,成了他的師母。張師傅坦,關(guān)于師母的故事他聽過許多,但是卻從來沒有見過師母,因為師母在6年代的那場文化大浩劫中蒙難,后來抑郁而死。所有關(guān)于師母的故事,他都是從自己師傅口中得知的。
我聽見有死人的事情出來了,趕緊抓住發(fā)問,希望張師傅能夠把他師母去世的過程說得詳細些。張師傅說,這也是聽他師傅說的,當時他的師傅跟師母剛剛結(jié)婚不久,兩人還都是縣川劇團的臺柱,來看戲的人比現(xiàn)在要多得多,但是恰好那期間遭遇了那場浩劫,在加上原本作為一個戲子來說,社會地位本來就不高,而那些所謂的“造反派”也更是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似乎把人人都不放在眼里。有一次他們當中一個當小官的來包場聽戲,見他師母長得好看,就百般刁難,一會要唱貴妃醉酒,一會又要唱梅花詩,一會有換什么出塞北,后來他師母說了句官老爺能否一次聽完一段再換,因為她反復(fù)換裝實在麻煩而且耽誤自己不說還耽誤了整個戲班子的表演,但是她的這句話讓那個人不高興了,于是揚說你們這群下九流的戲子也敢跟我說三道四,信不信我拆了你們的臺子。川劇團的負責(zé)任和張師傅的師傅都出來幫忙周旋解圍,但是那人一律不買賬,憤憤拂袖而去。過了沒多少日子,張師傅的師母就被扣上了高帽子,強行拉到街上游街,跪在地上接受眾人無端的批判,張師傅的師傅也沒能逃過,作為犯人的家屬,一樣接受審問。到最后也沒能批斗個什么結(jié)果出來,大家漸漸也就散去了。這期間大大影響了川劇團的表演,兩個臺柱都被當成反革命而被捕,即便是事情過去了,他們也不敢再聘請這樣的人來繼續(xù)唱戲。張師傅的師傅生性還算豁達,覺得人吃虧是福,只要命還在,生活就能持續(xù)下去,但這并不代表他真的忍下了這口惡氣。只不過礙于人微輕,自己本來在那個年代也算不得什么高檔職業(yè),不忍也得忍了。但是張師傅的師母畢竟是以個女流,對于這樣的無端指控,她肯定是非常委屈的,再加上風(fēng)頭過去以后,沒有劇團肯再請他們重新登臺,她甚至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jīng)完全毀了,接著抑郁成疾,最后就這么含恨死去。
我得說實話,我雖然調(diào)皮搗蛋,從小都不是個乖學(xué)生,但是好歹在**誕辰1周年的時候,我還是跟著學(xué)校的大小孩子們一起上臺謳歌過他,對于他這個領(lǐng)袖,我自然是無比尊重的。不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那場浩劫,就是個天大的錯,不過這種錯似乎還不足以撼動人們對他天神般的崇拜,也就那么短短的1年,蒙冤而死的人,無法計算。當然歷史的問題交給歷史來評斷,我無非就是一介草民,也沒什么權(quán)利在這里說三道四。所以聽到張師傅講起他師母的故事,我還是非常痛心的,只不過時隔多年,早已無法改變罷了。就張師傅師母的死法來說,足以有一萬個理由讓她成為一種怨念而留下,于是我在這一刻開始猜測張師傅最近鬼上身,也許和他從未謀面的師母有關(guān)。
張師傅接著告訴我,當時他的師母死了以后,他師傅也暫時沒有回到舞臺上,在給師母下葬的時候,他特意剪下了自己老婆的一些頭發(fā),留作紀念。這么一拖就是幾年時間,他一個唱凈角的人,竟然也留起了長長的頭發(fā),不得不說的是,這跟梅蘭芳似乎有點相似,旦角留胡子,凈角留長發(fā),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用同樣的反抗,或者說是共同的抵觸。幾年時間以后,他師傅才漸漸從這種心情下走了出來,而且那個時候全國的氣氛稍微有所緩和,很多冤案也得以平反,他師母的案子平反以后,師傅才重新接受了縣川劇團的邀請,重新回到了舞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