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還想反駁,林朝夕卻緩緩開口:“作為一個男人,老陳會非常非常難過。他會覺得自己這輩子失敗透頂,他已經(jīng)沒用到了連兒子都可憐他,要為了給他省錢而犧牲自己的前途?!?
“我爸才不這么!”陳竹就喊了這幾個字,卻突然像被扼住脖子,直愣愣瞪著門口。
林朝夕也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車庫門口。黑暗的陰影里,中年人緩緩脫下手套,身形疲憊。
怎么和電視里的劇情一樣呢,每當你在背后說什么人的時候,就一定會被對方聽到。
“陳叔叔,你下班啦?”林朝夕站起來,尷尬地道。
老陳沖他點了點頭,強作精神說:“你們都來了啊,好久沒來了?!?
林朝夕心中懊悔,想開口解釋,老陳卻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寬慰似地對她說:“沒事。小時候我和他媽吵架,他媽老說我是個窮鬼,他就一直這么覺得,覺得能替我省點都是好,他是個好孩子,沒有當好爸爸的……是我……”
老陳有些說不下去,他回頭看看樓上:“我先回去了,你們玩啊?!?
“爸!”陳竹站起來。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看著老陳急欲離開的背影,林朝夕說:“陳叔叔,剛才陳竹坐下來聽我說了幾句,你也能聽我說兩句嗎?”
老陳停下腳步。
“陳竹不愿意接受你的錢去一個更好的學校,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父親沒有足夠的信任,這是他的問題。但陳叔叔你如果這么說,本質上也同樣不信任自己的兒子?!?
林朝夕看著陳竹,微仰頭道:“如果他已經(jīng)經(jīng)過深思熟慮,認為無論在什么環(huán)境,他都能夠好好學習,我們應該相信他的決心。”
夏末初秋的夜里,小車庫里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陳竹忍不住說:“就為了用電腦,你說這些話不臉紅嗎?”
“我不臉紅啊,你為什么比我先臉紅?”林朝夕頓了頓,“所以啊,陳竹同學,高中三年,你能一如既往保持做決定時的決心和毅力嗎?”
陳竹沉默下來,林朝夕彎腰捧起她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三年好長?!标愔窨粗?,回過味來,“我覺得你在給我下套,讓我三年時間都不能松懈,不然就是當初做決定時腦子發(fā)熱瞎沖動?”
“啊什么,沒有的事,我不是這種人,你可不要亂說啊?!绷殖χ苯臃裾J三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偷偷在看老陳。
而老陳,卻一直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
陳竹被父親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卻強行昂著頭,最后忍不住對他爸說:“我在哪學都一樣,就因為這個,不是為了給你省錢,你別聽她瞎說?!?
聞,老陳原先略顯佝僂的脊背也重新挺拔了起來,像是兒子的志氣同樣讓他直起腰板,他說:“好,我不信?!?
林朝夕在旁邊揉了揉鼻子,裝作自己不存在。
“我有空能見見你爸嗎?”老陳看著她,“他把你教得很好,我想跟他學習學習?!?
“夸我就行了……別夸我爸……”林朝夕臉紅。
在那之后,他們也沒有再說什么,父子之間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
她重新回到電腦前,男生在她對面的電腦桌坐下。
他從書包里拿出一疊老林的草稿紙,將燕尾夾打開。他們就這么很自然地,開始做起自己要做的事情。
林朝夕把電腦中自己未寫完的預測程序打開,開始加入她在草莓世界建模競賽中所新學到的部分。
老陳離開,陳竹也坐了下來。他沒有碰玩電腦,而是在做數(shù)學題。
在某一個疲倦的時刻,林朝夕盯著屏幕上一行行代碼,在想老陳剛說的話。
——他把你教的很好。
從某種意義上,老林一直是她的老師。她的人生觀價值觀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受到老林的影響。
那么,老林的老師呢?
曾坐在老林辦公室中的巨大無力感驟然涌現(xiàn),林朝夕打開網(wǎng)頁,在搜索框里敲下了“馮德明”三個字。
在結果出現(xiàn)前,她偷偷看了看對面的男生。
裴之一直低著頭,眼睫低垂,鉛筆與稿紙接觸,發(fā)出沙沙聲響,他大概是在親手做一做老林的證明。他們的電腦背對背放著,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查什么。
頁面刷新,林朝夕收回視線。
在馮德明的百度百科上,清晰寫有他的個人履歷。
跳過馮教授得到的獎項、所完成的論文、所獲得的榮譽,林朝夕看到1994年前后那段。
——1990年起,擔任永川大學應用數(shù)學研究所教授、研究生導師。
按照時間線,老林1991年進入永川大學研究生院學習,馮德明很有可能就是他研究生時的導師。
林朝夕其實早就猜過這些內(nèi)容,看到這些并不意外,只是現(xiàn)在,馮教授的全貌清晰地呈現(xiàn)在她面前,令她不由得想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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