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你唆使他殺妻求道……”
“不僅如此,曲某日前往人間孤島去,尋舊日那一座墳冢,竟見那墳塋所在乃是聚氣藏風(fēng)之龍穴,山精妖怪周旋其間,葬于此地之人,縱死魂魄也無法去往極域,只會盤旋于此間山野中,要么修成厲鬼,要么為精怪啃噬魂魄!”
“十九洲皆知,謝不臣乃你親赴十九洲所收之徒?!?
“歸葬見愁時,你必定在場,不管是你親自指明了這歸葬之處,還是親眼目見后未加阻止,都可見你橫虛心懷不軌,絕非善類!”
“而且當(dāng)時扶道山人亦在人間孤島……”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曲正風(fēng)前面所,眾人都能聽明白,對昆吾這樣的名門正派中竟出了“殺妻證道”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自然咋舌。
可把人葬在風(fēng)水穴中,好像并無不妥啊。
眾人一時驚疑,不通其中關(guān)竅。
但諸位大能聽到這里,腦海里卻都是電光石火一片,已隱約明白曲正風(fēng)懷疑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望著橫虛,一身織金黑袍凜然,只一字一句地念道:“‘百年內(nèi),大劫至。有一子驚才絕艷,將于六月廿二橫出于世,取汝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瀾于既倒’!這是真人往日借周天星辰大陣測算出的‘天機(jī)’,真人,曲某可沒說錯吧?”
昆吾大劫!
這件事知道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但但凡有所耳聞的,都是各門各派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卻驟然被曲正風(fēng)一道明,一時引得周遭悚然!
既有不解,亦有震駭。
橫虛真人往日衍得大劫,今日昆吾尸山血海,豈不正正好算是應(yīng)了劫數(shù)?!
千算萬算,又怎能算,這天機(jī)命數(shù),終究不能逃。
到今時今日,橫虛真人又怎能看不明白這當(dāng)中的癥結(jié)所在?
他慢慢地閉了閉眼,只笑一聲:“不錯?!?
“青出于藍(lán),取汝代之!”曲正風(fēng)都是有些慨嘆起來,“當(dāng)年的師弟申九寒你尚且不愿忍耐,陰謀暗計算計他,連打帶削,為一己私欲害得崖山千修隕落!在這昆吾首座的位子上坐了數(shù)百年后,又怎肯因這所謂的‘大劫’,心甘情愿,將這首座之位拱手讓人?”
“昆吾大劫你要解,但首座之位你也不愿放,更不會容忍這天下有人要取你而代之!”
“所以你親赴人間孤島,收謝不臣為徒;”
“所以你唆使他殺妻證道,只為為他埋下心魔;”
“所以你令見愁歸葬于風(fēng)水龍穴,蓋因你知扶道山人也在人間孤島,而你來他必定知曉。尋你蹤跡而來,自然會發(fā)現(xiàn)見愁,在魂魄徘徊于山野的情況下,能施展還魂之術(shù)。如此見愁不死,謝不臣縱原本沒有心魔,在見她死而復(fù)生后,又如何能不出心魔?”
“所以你在人間孤島收謝不臣為徒之事,本可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覺,但你既未毀去見愁墳?zāi)?,甚至還留了那墓碑。都是因為你心底里希望,有那么一日,謝不臣?xì)⑵拮C道之事敗露,受天下人唾罵,亦絕了他取代你之路,更可以此作為制衡!”
“可你絕不會想到,今日來揭穿你的,竟然是我。”
“你既要算那天機(jī),解昆吾的大劫,好不愿自己為人取代,卻不曾想,正是因這一番的算計,才終至今日之禍!”
“因一己私心,你害了崖山千修!”
“因一己私心,你唆使弟子殺害無辜之人!”
“到如今,惡果自嘗!正因那無辜之人未死,到得崖山,才令仇恨你的人有了離開崖山的機(jī)會,今日殺上昆吾,應(yīng)了這百年大劫!”
天機(jī)算盡,到頭來是作繭自縛!
誰也沒料到,竟然會是這樣。
整個云海之上,一時半點(diǎn)人聲也無,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吹過,吹涼了眾人刀劍上的鮮血,也讓所有人先前因昆吾此番遭劫而滾燙起來的熱血,漸漸變冷。
風(fēng)過后,只覺寒意襲來。
甚至就連將這一切道明的曲正風(fēng),都不敢說自己此刻毫無觸動。相反,他才是觸動最大的那一個!
為崖山含冤而死的千修!
為橫虛真人深沉的心機(jī)!
什么師徒情誼,從頭到尾都是虛假。
這一位昆吾首座,有的從來不是什么熱血肝腸,只有殘酷冰冷的一顆心!
這時候,謝不臣的臉上是沒有神情的。
或者說,誰也無法看穿他的心緒。
仿佛什么都沒想,又仿佛想了很多。
在曲正風(fēng)這一番話后,他只是將目光遞向了橫虛真人,眸底映著澄澈的天空。
不必語,但已勝過太多語。
旁人只從這一個看似什么都沒藏著的眼神里,解讀出了太多,太多……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真人為昆吾,鞠躬盡瘁,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你昆吾之所立,弟子之所享,無一不浸染崖山千修之鮮血!今日我屠你昆吾,看這半數(shù)修士無辜?xì)屆?,真人可覺痛徹心扉?”
毀一切你不想毀,殺一切你不想殺!
但偏要將那你最不愿面對的,留在你面前!
曲正風(fēng)一字一句,皆是毫不掩飾的仇恨。.166xs.
橫虛真人的身體便劇烈顫抖了起來。
先前他道明十一甲子前諸般陰謀與收謝不臣為徒種種算計時,他都鎮(zhèn)定自若。唯獨(dú)曲正風(fēng)這一句,猶如淬著劇毒的刀尖一般,輕而易舉地穿透了他!
讓他為之瘋,為之狂!
“我昆吾之事還輪不到你一介外人來置喙!憑你一介邪魔外道也有資格?”
咬牙切齒時,雙目已然赤紅!
這一刻的橫虛真人,儼然不像是一個有重傷在身的人,動手猶如雷霆,并指向太陽穴一點(diǎn),竟是以這一副搖搖欲墜的殘軀,強(qiáng)行催動誅邪印!
“找死!??!”
八極暗藍(lán)棋盤頃刻出現(xiàn)在云海之上,一片靈光飛快地聚集,橫虛真人指訣一打,便要祭出那曾斬少棘、殺鯤鵬的驚世一擊!
曲正風(fēng)崖山劍在手,又怎會退讓?
他舉劍而起,便欲舍了這生死的命數(shù),同橫虛一搏!
可有人比他更快——
電光石火間,天地間再無第二種顏色。
赤紅的劍光,如血一般漲滿人的眼簾。
迅疾猛烈,甚至連催持著誅邪印的橫虛都來不及反應(yīng),整座浩大的棋盤瞬間被劍光劈碎,而橫虛本人亦被這劍光的余力集中,重傷下強(qiáng)撐的孱弱軀殼完全沒有半分抵抗之力!
“砰!”
一聲巨響!
竟是直接被擊飛出了人群,撞在那諸天大殿之上,撞塌了小半雪白的墻壁,重重地砸在那早已靜止不動的周天星辰大陣之上。
鮮血瞬間拋灑,落滿衣襟。
橫虛真人整個人哪里還有舊日從容模樣?只從那陣中倒落下來,墜在地上!
他費(fèi)力地睜開眼來,向方才劍光起處看去。
人群如潮水一般散了開,每個人的面上都帶著一種難的打量與驚駭,而人潮的盡頭,便是那一名女修。
那一名……
名曰“見愁”而女修。
沒了舊日那一身簡單的月白長袍,而今這一身匯聚天下靈秀的山河袍,卻讓她看上去更有一種不可觸犯的凜然。
蒼白的面容上,冰冷一片。
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的,又在人群的邊緣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就連在場的大能修士,都對此一無所知,更看不穿她半點(diǎn)修為!
在橫虛真人重傷的情況下,她便是此時此刻,整個十九洲上當(dāng)之無愧的最強(qiáng)武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卻不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僅僅片刻前,他們才耳聞了與她有關(guān)的舊事,如今便見她本人現(xiàn)身,實(shí)在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觸。
謝不臣立在原地望著她。
曲正風(fēng)也沒有語。
昆吾其余修士們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不管這中間到底有什么原委,昆吾的首座,還輪不到外人來處置,而見愁身為崖山一后輩,竟悍然向橫虛真人出手,已然是壞了規(guī)矩。
眾修士齊聲一喝,已拔劍向她!
可見愁只劈手那么一掌壓過去,便擋開了這數(shù)百名修士,洶涌的掌力甚至將眾人拍出去數(shù)丈之遠(yuǎn),修為弱者竟直接吐出血來!
完完全全的碾壓!
如此一來,另一頭同樣想要拔劍的昆吾眾修便驟然停住,為她這恐怖的實(shí)力所震懾,一時竟有些色厲內(nèi)荏,向她喝問:“見愁道友這是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
見愁只覺得這話聽起來,實(shí)在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才聽過。但那時說出這話的可不是昆吾的修士,而是她本人。
眉眼淡淡,心里竟一片麻木。
她沒看這眾人一眼,只是轉(zhuǎn)眸,向曲正風(fēng)看去,看了很久,很久。
天風(fēng)吹著云海涌動。
曲正風(fēng)默然無。
誰也不知道見愁為什么要看他,又到底是否想要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她平平地轉(zhuǎn)回了自己的眸光。
微微閉了閉眼,似乎想要平復(fù)某種心緒。
然后,才從謝不臣身旁經(jīng)過,也從自己那墓碑上踩了過去,提著一線天,一步步踏上臺階,站在了諸天大殿的廢墟里,望向強(qiáng)扶著周天星辰大陣起身的橫虛真人,慢慢道:“真人要個資格,旁人沒有,我總該有了。恩恩怨怨,今日了結(jié)。見愁別無他意,唯取真人命血,祭奠一切為真人冤殺之亡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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