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了空雖不覺得這一位見愁大師姐本性上是多狂妄的人,可剛才說出那一句話時的神情,分明就是沒將寶瓶法王看在眼中?;蛘哒f,她擁有著最強大的自信!
不會落敗,不會輸!
即便在先前的爭斗之中處于劣勢,即便在所有人看來她的境界本就不如寶瓶法王!
可是——
那又怎樣?
在過去的八十年中,她做過了一系列讓所有人以為幾乎不可能達(dá)成的事情,甚至還非常成功。以至于,“見愁”這兩個字,在整個十九洲,已經(jīng)成為為人仰視的傳奇!
何況乎,她名號前,還冠有“崖山”二字!
這從來就不是一個能以常理度測的宗門,大部分的崖山門下也從來不是能以常理度測的修士!
心之所至,意之所往!
便是眼前面對的乃是寶瓶法王,她也沒露出絲毫怯色,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強悍之感,伴隨著八部天龍法身圖紋的凝實,灌注進(jìn)她挺拔的身軀之內(nèi),有如凈土慈悲的菩薩,又如舉手投足毀天滅地的神佛!
四面八方,視線所及范圍內(nèi)的整個天地,此刻都為寶瓶法王所驅(qū)役的凈天寶瓶所籠罩。
如玉的瓶身,猶如冰雪鑄就的墻壁。
在見愁喚出八部天龍法身,用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回應(yīng)寶瓶法王之時,整只凈天寶瓶還在以驚人的速度朝內(nèi)壓進(jìn)!
仿佛,被它所籠罩在瓶內(nèi)的,都將成為它的囚徒,都將難逃一劫!
八部天龍法身的出現(xiàn),顯然出乎了寶瓶法王的意料,讓他心底里驟然涌現(xiàn)出一種緊迫的危機感。
只因為此刻,充斥于天地間的那一股浩蕩之氣!
分明是崖山門下,且還是最典型的那種崖山門下,身上凝聚著崖山最獨特的氣質(zhì),可在使出這八部天龍法身之時,這女修身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種奇異的變化,連他這個修煉了成百上千年佛法的正宗佛門修士,也不由得被她身上陡現(xiàn)的威勢所驚!
在天際那呈現(xiàn)出剔透琉璃之色的八部天龍法身的照徹之下,天地間一切的污穢好像都無所遁形,仿佛見愁才是這天地間神思通明的佛主,而他不過陰暗角落里需要掃出的邪魔外道!
那是何等一種強烈的克制之感!
寶瓶法王僅剩下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連帶著他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即便他的心還在負(fù)隅頑抗,可他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清晰地將他此刻所面臨的劣勢與驟然生出的退意告之于他!
可是,怎么敢退!
又怎么能退!
早在十一甲子前決意背叛整個十九洲盟約、與禪宗決裂的時候,雪域新密就已經(jīng)是孤注一擲,再也沒有回頭的選擇了。
不是永生不死,便是灰飛煙滅!
天地間,從來沒有模糊而中立的選擇。
即便是有,那潛藏在黑暗與亙古之中的所在,也不會仁慈地應(yīng)允他們!
“啊啊啊啊啊——”
腦海中無盡的念頭紛繁地閃過,好像這修道以來的一生都凝聚在了這一刻!寶瓶法王陡然仰天長嘯,嘶啞而瘋狂的聲音在陡然撲面而來的狂風(fēng)里,從這圣山之巔,傳遍了早已不復(fù)昔日寧靜模樣的雪域……
暗紅色的僧袍,猶如血染。
在長嘯聲傳出的剎那,空寂的四野之上,竟好似傳來了無窮回蕩的聲響,像是天地在給予他回應(yīng),給予他答案。
在這樣的一刻,幾乎所有人心神都為之一奪!
山巔圣殿上,了空與央金投以了復(fù)雜的目光;圣者殿那掛滿了轉(zhuǎn)經(jīng)筒的長廊里,曲正風(fēng)卻隔著墻看向了圣者殿內(nèi),悄然皺眉;圣山腳下,雪浪禪師與其余無數(shù)進(jìn)攻而來的十九洲修士一般,停下了前行的身影,任由烈風(fēng)股蕩起雪白的僧袍,仰首而望……
長嘯聲如同巨浪一般涌動反復(fù),好像天地爆發(fā)的怒意。便是身處于其外的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發(fā)自魂魄的震顫,然而,身處于其沖擊最中心的見愁,卻平靜如許。
因為看得太清楚了。
天地浩蕩,天地不仁,又怎會因這天地間一匹夫之怒而降下無窮的震怒?眼下這長嘯聲不過是寶瓶法王困獸猶斗之聲被四面八方不斷逼近的凈天寶瓶瓶底折返,不斷沖擊人的心神罷了。
她的身形,在這浩蕩籠罩的寶瓶之中,猶如螢火之于日月,猶如微塵之于滄海,像是浮蕩的一葉扁舟,浪頭一來就會轟然崩碎。
然而偏偏巋然地屹立著。
像是一座氣魄雄壯的山岳,縱使天地色變,我亦不改!
“轟隆隆……”
在寶瓶法王這驟然一聲長嘯中,凈天寶瓶朝著見愁壓進(jìn)的速度陡然暴漲!
圣山之巔,頓時響起震顫天地的悶響。
變幻的光影,攜裹著山崩地裂的威能!
瓶身內(nèi)壁之上竟陡然浮現(xiàn)出了無數(shù)暗金色的梵文,又迅速地往外抽離,如同從蠶繭中抽絲一般,抽剝出一道又一道細(xì)小的金線。
只是不同于先前,這一道道金線,竟是黑色的。
它們甫一出現(xiàn),便帶著一種捆縛天地的力量,切割著它們所觸碰的一切空間,如同幽魂陰靈一般飛速向見愁襲來!
像是要切割空間一般,將她切割!
無盡璀璨的金光與純粹的深黑,在她瞳孔里凝聚成一片深沉絢爛的倒影……
她的眼珠沒有動,眸光晃動,只是因為眼前的光影在晃動!
這一刻,天地間最耀眼的,不是凈天寶瓶——
天地間最耀眼的,是她背后那磅礴的八部天龍?zhí)撚埃?
蒼茫間,好似有古老悠長的一聲嘆息響徹,其余龍眾、迦樓羅、乾達(dá)婆等七部眾的虛影,在眾人的視線里,悄然地暗了。
也或許,不是它們暗了,而是那最高處的虛影太亮。
四面佛大梵天,有著最莊嚴(yán)的面目,最肅穆的目光,猶如佛門上接受了成百上千年香火的佛像一般,凝聚起萬丈佛光!
在見愁動念的瞬間,祂便慈悲地閉上了朝向四面的四雙眼睛,竟從那整體的八部天龍法身呈圓形的圖騰中脫身飛出,光影泯滅的瞬間,便已經(jīng)融進(jìn)見愁那月白的身影里。
充斥著殺機的眸中,忽然染上些許慈悲……
這一刻,她幽深的瞳孔顯得格外奇異,因這幾分不消退的殺機顯得冰冷,又因這幾分沾染上的慈悲而顯得溫暖,分不清是魔,還是神!
二十年前,她面臨寶瓶法王這一擊,尚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二十年后,同樣面臨這一擊,她已經(jīng)凜然無懼!
那是一種篤定至極的自信與強大!
那是一種源自于須彌芥子四百年寂寞苦修后凝聚不散的堅定道心!
平靜的雙目中,甚至連焦慮和擔(dān)憂都沒有半分,在那凈天寶瓶已化作囚籠將她困鎖的瞬間,她只是平平無奇地一掌推出!
天地間,寂靜如初生。
這一掌方出時,虛空里甚至沒濺起半分漣漪,甚至不曾驚擾清風(fēng)拂過的軌跡……
密林間,枯枝頭,一片枯葉被卷起,悄然落地……
薄薄的灰塵濺起。
就在這一個剎那,浩蕩恢弘的聲音,忽然從這雪域的四面八方響起,竟是整片雪域高原上無數(shù)有人無人的廟宇,同時激蕩起金聲玉振樣的洪鐘鳴響!
第一道金色的掌影,由小而大,后發(fā)而先至,順著見愁那一掌推出的軌跡,轟然向前!
“轟!”
猛烈地一聲,撞擊在凈天寶瓶瓶身上!
原本眼看著就要壓進(jìn)到見愁身前的寶瓶,原本那一往無前的態(tài)勢頓時為之一頓,瓶身震顫!
“轟!”
第二道掌影!
比先前那一道更大、更量,所蘊藏的力量也更渾厚,竟如敲鐘一般重重地印在了先前第一道掌影所印在位置上。
一枚清晰的巨大佛掌印,便凹陷在瓶身上。
接下來的第三道掌影更是拍得這凈天寶瓶無法再保持圍攏見愁的攻勢,讓它重新向著四面八方擴(kuò)去!
眼見著竟是要退了!
可攻來容易,要退哪里有那么簡單?
八部天龍之中過的天眾大梵天,本形乃是四面佛,四首八臂。見愁在須彌芥子中修行此道已久,早已經(jīng)將這法身境界修到高階,不僅能如當(dāng)初極域鳥嘴族小姑娘顧玲借用三足金烏之力一般借用大梵天之力,更能讓自己每一道攻擊都化作疊加的四道!
一掌,化為四掌!
且每一掌的威力,都要比先前的一掌高上一分!
也就是說,見愁第四掌所蘊蓄的威力,將會超出第一掌足足六成!
寶瓶法王本就先受了她最開始的突襲,耗費了極大的力量處于下風(fēng),方才在用百般手段為難于她的時候,又頗耗費了一番心神。憑借著凈天寶瓶的厲害,他強攔下見愁一掌已是勉力支撐,面對這威力足足高上六成的第四掌,如何能擋!
便是逃也難逃!
根本沒等他在睚眥欲裂之間將那已成強弩之末的寶瓶收回,最后一掌便如疾雷一般印在了先前三掌印下的凹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