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發(fā)現(xiàn),他眉梢似乎跳了一下,估計也是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吧?
不過,這還沒完。
見愁開口續(xù)道:“至于第二點(diǎn)……玄玉也好,護(hù)身的法器也好……總之,八方閻殿,總得有所表示,這樣才好吧?畢竟,見愁若參加,便是拿命為八位閻君做事?!?
“……”
崔玨一時沒有說話。
只是他看向見愁的眼神,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先前的稀松平常了。
他以為,這一位見愁姑娘,在聽見“鼎爭”二字之時,勢必驚恐,畢竟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
可對方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竟然對鼎爭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
是不怕死?
還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借此機(jī)會,揚(yáng)名立萬?
兔子?
她當(dāng)真是一只兔子嗎?
眼前的女修臉上還帶著得體的笑意,可崔玨卻只看見了那貪婪張開的大口,兩排血淋淋的獠牙,妄圖從八方閻殿身上,撕下幾塊肉來。
他沒想到,她面對自己,面對八方閻殿,還能凜然不懼。
他更沒想到,他竟然錯了!
哪里是跟他講條件那么簡單?
這分明就是敲竹杠!
還敲到了這極域至尊般的八方閻殿頭上!
有膽子,夠脾氣。
崔玨那跳著的眼角,被他慢慢一伸手,按住了,似乎不這樣做,無法平復(fù)他的心境。
“能以如此微末的修為,進(jìn)階魂珠,見愁姑娘,果真不是尋常人?!?
哦。
這是覺得她敲詐得太狠了?
見愁覺得自己的要求也不過分哪:她不死,才有更大的看點(diǎn),八方閻殿或是那一位秦廣王殿下,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二者的利益,可以說極為統(tǒng)一。
而且……
“崔大人,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若是在這里死了,只怕便再沒有轉(zhuǎn)世投胎的機(jī)會了吧?我并不抗拒參加鼎爭,如果能揚(yáng)名立萬的話。只是……”
也同樣害怕丟掉小命。
這是故意留的一截話,崔玨能明白就是了。
見愁兩手交握在一起,在拉長那“只是”兩個字的時候,有一種極其自然的忐忑情狀,讓人不由得就要相信。
旁邊的張湯也是跟著眼皮一跳。
若非他早已知道見愁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又為何來到極域,只怕此刻也會為其所迷惑。
本事不小,做戲的本領(lǐng)也很高強(qiáng)。
在心里,他將原本對見愁的構(gòu)想,擦掉了一角,補(bǔ)上了全新的。
崔玨就不一樣了。
他此前根本不認(rèn)識見愁,也不知道這倒是個怎樣特殊的人,只以略出色那一線人來考慮見愁,不免落入圈套。
更何況,還是如此合乎情理的全套?
在極域,揚(yáng)名立萬,就有絕好的機(jī)會。
各方勢力,財大氣粗,隨意招攬幾個名氣大的進(jìn)來,當(dāng)閑人養(yǎng)著,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也是崔玨之前懷疑到“揚(yáng)名立萬”四個字上的原因。
他慢慢一笑,道:“見愁姑娘所,甚是有理。不過干擾鼎爭之事,到底還是禁忌,還請稍待片刻?!?
話說完,他并未避開見愁與張湯,只左手大拇指自其余指頭上一碾而過,便有一枚赤紅色的兩寸玉符出現(xiàn)在他手中。
這是地府八方閻殿之中大判官獨(dú)屬的傳訊玉符。
一般情況下,即便隔著大半個極域,也能隨時通傳信息。
崔玨沉了心神,一揮手指,一道微光沒入了玉符之中,消失不見。
“我已稟明秦廣王殿下,鼎爭在即,他若沒閉關(guān),很快會有回復(fù)……”
話音未落,那玉符猛然一亮!
倏地一下,一道微光自玉符之中飛出,一下沒入了崔玨指尖。
那一剎,他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似乎沒有想到回復(fù)會這么快,也可能是回復(fù)的內(nèi)容,出乎了他的意料。
總之,這樣的神態(tài),絕不正常。
一直在關(guān)注崔玨的見愁與張湯,第一時間便瞧見了。
只是她沒有直接開口問,而是等著崔玨自己說。
崔玨的目光,稍顯僵硬的從玉符之上撤回,落在了見愁的臉上,帶著幾分不明意味。
心底,更有一種一難盡的味道,說不出,道不盡。
千萬般的想法,從腦海之中劃過,他最終還是用一種古怪的口氣道:“秦廣王陛下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
這般迅速,這般簡單!
匪夷所思!
就連見愁,眼底都露出了幾分驚詫。
她稍稍愕然,還怕自己聽錯了:“可……我還不知,我應(yīng)該要什么……”
“……此事不必你操心,八方閻殿,必會讓見愁姑娘滿意?!?
天知道崔玨是不是憋了一口血說出的這些話!
總之,他覺得自己喉嚨里似乎的確飄散著幾分腥味兒。
秦廣王的答復(fù),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三個字——
答應(yīng)她。
清晰,明確,不容置疑。
這還不明顯嗎?
只要見愁提出的要求,還在秦廣王忍受的范圍內(nèi),一律予以滿足。
至于所謂的“重賞”,八方閻殿會窮到連這都拿不出?
見愁自己仿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但是也聽懂了崔玨這一句話藏著的意思:此事由八方閻殿包辦,她不必置喙。
做人,得懂得見好就收。
只怕崔玨對自己沒什么好印象。
見愁本有心問問到底入鼎爭之后,是何計劃安排,比如她的“性命”方面,要安插哪些人來掩護(hù)自己……
可是在看見崔玨那眸中微光的時候,她便自動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此,鼎爭之事,見愁豈敢再有不應(yīng)之理?往后,便有勞崔大人了?!?
崔玨來的時候,手中還拿著寫有“鼎爭”二字的卷軸,又正好是秦廣王麾下,只怕枉死城這邊的鼎爭之事,與他還頗有幾分干系。
見愁看見了這一點(diǎn),所以才道了一聲“有勞”。
崔玨心里暗道她心思細(xì)巧敏捷,只是不知怎么,心里那古怪感覺越來越強(qiáng)。
興許是覺得這女修太大膽?
“見愁姑娘客氣了,事情有了結(jié)果便好。距離鼎爭已經(jīng)只有十日,姑娘既知道八方閻殿目的所在,也請在十日之內(nèi)稍加克制。隨后一應(yīng)事宜,崔某會請與姑娘相熟的張大人代為交接,還請放心?!?
他到底沒有多說什么,便起了身,準(zhǔn)備離去。
所謂“稍加克制”,就是至少在這十日之內(nèi),不要修煉,就保持這極域最弱的姿態(tài),進(jìn)入鼎爭。
要突飛猛進(jìn),也請留到鼎爭之中去。
屆時,這也會成為“噱頭”之一。
見愁聽得懂崔玨下之意,笑了一笑,也起身:“也請崔大人放心?!?
崔玨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與見愁告辭。
張湯隨后起身,只是落后崔玨,他看一眼見愁,一張刻板的死人臉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緒。
見愁向他一擺手,示意他先走,自己則在后相送。
邁步的同時,她壓低聲音問了一句:“秦廣王陛下答應(yīng)得那么利落,我這價,開得是不是有些低了?”
張湯眼角狠狠地一跳。
前面還沒走遠(yuǎn)的崔玨,險些一跤絆在地上!
還低?!
這……
這什么人哪!
見愁朝那邊一瞥。
崔玨畢竟是崔玨,片刻的失態(tài)立時已經(jīng)被遮掩好了,只是他半點(diǎn)不愿再停留,直接走出了大門。
張湯沒答見愁那問,只道了一聲“回頭再敘”,便一頷首,也步出了這舊宅大門,與崔玨一道,消失在了長街之上。
見愁站在門口,眼見著兩個人都沒了影子,那壓著的喜悅,才終于跳上了眉梢。
甭管你們是不是送棺材的,這會兒都變成了送枕頭!
之前苦惱的困難,竟然陰差陽錯,迎刃而解!
兔子,總要一直蹦跶著,才能吸引人的目光啊。
她不指望八方閻殿有多重視自己的存在,只怕是個可有可無的閑筆,那一筆付出,對他們來說,更是不做沒損失,做了反而收益。
只要這極域的巨頭,能稍稍在這里都做一下手腳,她便敢放手一搏!
八方閻殿也未必沒察覺她修為的古怪,可她人在極域,沒有誰會覺得她可以逃走。
入了鼎爭,人死了,隱患解除;
出了鼎爭,她沒死,照舊落入八方閻殿手中。
所以,八位閻君高高在上,半點(diǎn)憂慮都沒有。
他們哪里知道……
她要通過陰陽界,實(shí)在比尋常鬼修想象的,簡單太多!
雙目之中,華彩流溢。
見愁雙手將門關(guān)上,重新開啟了防護(hù)大陣,返身沿著中庭走到書房門前之時,一臉笑意,已經(jīng)壓之不住。
只是,在指尖觸到那緊閉房門的一剎,某件事,便從她心中浮出……
那個聲音!
那一扇被她用陣法藏了的窗紙!
在她先前關(guān)門的時候,神秘的字跡似乎又開始了書寫,可是她因急于應(yīng)付崔玨,并未來得及立刻去看。
若無意外,那字跡依舊是水跡,會漸漸干涸。
她與崔玨斡旋時間不長,可也絕不算短……
糟了!
見愁心頭一凜,直接“砰”地一聲將門推開,三步并作兩步,快步邁入房中,直接經(jīng)過一排,來到了那兩扇閉合的雕窗之前!
“刷!”
一道手訣打出!
先前被見愁布下的陣法,立時像是漁網(wǎng)一樣拔了起來,化作一道光線,投回了她指尖。
被隱藏在陣法下的窗紙,重新顯露了出來。
果然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痕跡落在雪白窗紙之上……
然而,見愁的面色,卻在看清情況的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窗紙上固然有痕跡。
可那些都是干涸的痕跡!
落在紙上的字跡,在她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里,早已經(jīng)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有被水跡浸潤過的窗紙,在天光里顯得皺巴巴的。
見愁窮盡自己的感知與眼力,也只能辨認(rèn)出最上方的一個“卩”字。
此字,音“杰”,是個耳旁,應(yīng)當(dāng)是某一個字的后半部分。
可更多的字跡,卻是一個也看不見了。
“嘩啦……”
一陣風(fēng)吹來,窗紙簌簌抖動。
落在上面的水跡,干得就更快了,連同那最后的半個字“卩”,也與先前的一切字跡一樣,在這一陣風(fēng)中,消失了個干凈。
見愁方才還因鼎爭而滾燙起來的心,就這么漸漸地冷了下去,幽幽地沉了下去……
窗外那種似乎有強(qiáng)大存在的冥冥感覺,此刻已經(jīng)消散一空。
也許,那一位神秘留字之人,已經(jīng)走了?
可是……
她竟沒有來得及看見最后這一句話。
半個字,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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