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是什么修為?
魂魄殘缺的情況下,強行沖擊魂珠境,結成的魂珠,大約是極域有史以來最小的。
至少在他人了解判斷之中,這樣的實力,隨便來個第一境的養(yǎng)神鬼修,都能把她放倒。
參加鼎爭?
怎么可能!
只怕才一進去,就死個干凈了。
見愁自己是有底牌在,可這樣的底牌,旁人并不知曉。
這般情況下,這一位崔玨崔大人竟然說奉命來邀請自己?
無法相信!
見愁看著崔玨。
崔玨也看著見愁。
這種場面,其實在意料之中。
尋常這等實力的修士,參與鼎爭?幾乎想都不用想。
可現(xiàn)在,張湯帶著他來了,而他也確實地發(fā)出了這樣的邀請,也就無怪乎見愁不敢相信了。
崔玨看了見愁一眼,目光在她靈臺之處停留片刻,便微微一笑:“找的是枉死城才入城不到百日的新鬼,無姓,名曰見愁,確確實實,并未有錯?!?
“……”
我說我不叫“見愁”,現(xiàn)在還來得及嗎?
見愁不知對方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更不知道八方閻殿怎么會盯上自己,更不明白跟鼎爭有什么關系。
難道是她的存在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他們別有謀劃?
可是,張湯不該毫無反應呀。
如此一想,見愁下意識地看向了張湯。
這是她在極域,少有的幾個能信上一二的人。
崔玨幾乎立刻就注意到了見愁的目光轉向。
他心思微動,一下就想起先前在這宅門前面,張湯與陳廷硯的沖突。
微妙。
看來,這一名女修,與張湯之間,關系匪淺。
張湯本沒有隱藏跟見愁之間的關系,不過他也隱約感覺得出,崔玨似乎是誤會了什么。
可此刻的“誤會”,于他而有百利而無一害。
張湯也就不動聲色,不解釋半句。
此刻見愁看過來,他自然也瞧見了。
原本就是他與見愁相熟,此刻便出來道:“見愁道友,崔大人所絕無虛假,確是八方閻殿有命?!?
說話間,張湯看著她的眼眸底下,沒有半點波瀾。
見愁約略地定下了心來,只是面上依舊遲疑。
崔玨左右看了看,這一條街道隨是冷寂,可也有幾個行人經過,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道:“見愁姑娘,可否移步再談?”
宅中多有些奇詭之事,集中在書房。
見愁本不欲請他們入內,只是如此忸怩,怕反倒引人懷疑,略一思量,她便側身一讓,道:“是見愁考慮不周,倒是忘了待客,還請二位大人入內。”
“客氣了?!?
崔玨待人還是有禮有節(jié)的。
他朝見愁道了謝,才邁入了她讓開的道,進入了庭院之中。
張湯走在崔玨后面,正好迎上見愁看過來的隱晦眼神,他微微向她頷首,神色間一派平靜。
安全無虞。
從這一個細微舉動之中,見愁立刻讀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不動聲色地斂目,也走了進去,擺手向著中庭那地橘樹下的石桌一引:“宅院新租,我忙著修煉,還未曾收拾,落腳的地方也難尋,怕二位大人笑話。還請這里坐?!?
新租的宅院,忙著修煉。
都沒差錯。
崔玨是知道的,所以對見愁所尋的理由也不怎么在意,便坐了下來。
張湯隨后落座。
修界向來以實力為尊,這兩人又是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見愁本該站著。
不過,這是她家宅,她是主人,也就沒有客氣,同樣落座在他二人對面。
“見愁修為微末,自入枉死城后,從來不曾肖想過要參與鼎爭。”
她單刀直入,開了口。
“八位閻君,更是見愁仰首難以企及的存在。如今崔大人卻說,奉命前來尋我去參加鼎爭,這……見愁實在是不大明白,可否請崔大人解惑?”
崔玨正是這個來意。
眼前這個見愁,進退有據,待人有禮,自有一股高華氣度,與尋常人不一樣,想必身死之前,也不是個普通人物。
只是修為……
著實詭異了一些。
不過那也不在崔玨的管轄范圍內。
幾位閻君早有成算,他要做的,只是讓見愁去參加鼎爭。
“你的惑,恐怕崔某只能解一半?!?
心下一些想法劃過,崔玨開口便很有條理。
“轉輪王殿下不知從何處聽聞枉死城出現(xiàn)了一名女修,其魂珠僅有微塵大小,甚至幾乎看不到,可境界卻是實打實的魂珠境,堪稱奇詭異常。所以,他向秦廣王殿下提議,拔你參與鼎爭。”
一個“拔”字,用得極妙。
她聽出來了:看來不管是八方閻殿,還是崔玨本人,都覺得來請她參加鼎爭,乃是抬舉了她。
見愁并不反駁,繼續(xù)聽著。
崔玨見她并不發(fā)問,心里贊了一句沉得住氣,也就繼續(xù)說了下去。
“按理說,參與鼎爭之人,至少得是魂珠巔峰,才有資格,更多早已經到了第四境玉涅,如此才有機會爭奪鼎元。拔你參加,不合乎常理。不過,幾位閻君看中的,正正好是這不合常理?!?
有點意思了。
見愁終于徹底確定:至少表面上,她的確沒有暴露任何事情,也沒有引起崔玨和八方閻殿的懷疑。
“恕崔某冒昧,見愁姑娘當是個明白人?!贝瞢k打開天窗說亮話,“人們看龍爭虎斗,時日異常,再精彩也膩味了。可有時候,若不小心有一只兔子,鉆進了龍?zhí)痘⒀ā?
對聰明人,話是從來不用說盡的。
見愁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陳廷硯昔日若有所指的話語,就在耳邊回蕩。
于是,她感覺到了一種沒來由的荒謬:竟然是這樣?
鼎爭,對參與其中的人來說,是一場殺戮盛宴、晉升的階梯;對大部分沒有參與其中的極域中下層來說,是一場打發(fā)無聊的狂歡……
可對這幾位極域的掌權者來說,這卻是一個遴選人才、集聚財富、宣示存在的絕佳平臺。
正如十八層地上樓鼎爭名額的爭奪一樣,尋常鬼修需要繳納足夠數(shù)額的玄玉才能進入。
可想而知,其他呢?
人們若年年玩不出新花樣的鼎爭厭倦,圍繞著鼎爭而生,等著從中攫取利益的一重又一重勢力,怎能善罷甘休?
八方閻殿除卻八位閻君之外,下有各位大判官、判官。
他們可能是諸位閻君培養(yǎng)的心腹,也可能是他們從各場鼎爭之中遴選的高才,但是更多地,卻來自十大鬼族。
十大鬼族,就像是人間孤島的謀士家族。
每一個家族的棋子,都分散出去,落到八方城八座閻殿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閻君們輪流掌控鼎爭。
一屆,一屆,又一屆。
若其中某一位閻君,為所有人帶來了巨大的利益——
隨之而來的,將是不計其數(shù)的投靠者,將是龐大的權力!
那么,他們需要見愁這么一個存在,就合情合理了。
好歹也曾在謝侯府耳濡目染良久,對此類權謀之糾葛,見愁不敢說自己能勝過誰去,可看個明白,并非什么難事。
幾乎只在崔玨寥寥數(shù)出口的同時,她就已經理了個一清二楚。
因為有利益和權勢圍繞著鼎爭,環(huán)環(huán)相扣,所以那一位“轉輪王殿下”才會注意到自己。
此人必定與秦廣王關系甚密,才會向秦廣王建議。
一個極域有史以來最弱的魂珠境界女修,魂珠似微塵,竟然被推入了鼎爭之中?
誰人聽了,能不起好奇呢?
兔子進了龍?zhí)痘⒀ǎ瑫鞘裁聪聢觯?
死于非命?
還是逃出生天?
眸底微光閃爍,見愁考慮的,還不僅如此。
她慢慢地勾了唇,似乎終于沒有被崔玨嚇到,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慢開口道:“崔大人的意思,見愁已經明白了。八方閻殿想要一個本屆鼎爭的噱頭,而我正好是。只是……那兔子若竄入龍?zhí)痘⒀ǎ幌戮退懒?,只怕這鼎爭也沒什么意義吧?”
因關注“兔子”而來,可兔子很快死了。
人來多少,便會散走多少。
見愁所,不無道理。
崔玨已任大判官不短時日,不說經驗,便是原本的聰明才智,也足夠判斷。
只是……
“聽見愁姑娘此,似乎還有些想法?”
“不錯?!?
怎么可能沒有想法呢?
確定了自己此刻的要緊之后,本已經陷入了絕境的見愁,忽然就看到了那從夾縫之中透出的一線希望!
陰陽界,她并非沒有機會!
為了回到十九洲,她勢必要去十八層地獄查探,可實力還不夠。
偏偏待在枉死城越久,露出端倪的機會也就越大。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該快刀斬亂麻的時候,見愁絕不猶豫。
鼎爭固然殘酷,可也是進入十八層地獄的最好方法,極其自然,不會引人懷疑。
而且,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她未必就不能從鼎爭之中全身而退。
這一次,縱使旁人是看她要死,給她送了口棺材來,她也要把這口棺材,放在腦袋后面,當枕頭給睡了!
至于到底能爭取到多少,做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她此刻的斡旋。
見愁坦然又誠懇地看著崔玨:“見愁實力微末,便是那一只兔子。它既然知道自己將要去的是龍?zhí)痘⒀ǎ恢巧?,還是死,又憑什么答應您,放棄生命,進入鼎爭呢?”
崔玨眉頭,一下鎖緊。
就連張湯,都忍不住抬起頭來,眼底帶著微微的詫異,看著見愁。
誰不知道,八方閻殿在極域,擁有近乎恐怖的權威。
八殿閻君發(fā)話,竟還有人敢拒絕?
而且,看她這架勢,似乎要提出什么要求?
張湯一時也摸不準見愁的想法,只好保持了沉默。
崔玨凝視著她,則是慢慢點了點頭,順著她方才的話說了下去:“見愁姑娘所有理。那么,如何才能使這只兔子,自愿進入鼎爭?”
“崔大人問到點子上了?!?
見愁見崔玨如此配合,忍不住瞇縫了眼,笑得很是和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冷的手心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見愁想,一則這兔子需要覺得自己即便修為微末,可進入龍?zhí)痘⒀ㄖ螅灿腥吮WC其性命;二則,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我要活命;
二,我要利益!
見愁的話,清楚明白到了極點,甚至半點不加遮掩。
就這么明晃晃一把刀子,直接捅了過來!
崔玨在許多次登門拜訪失敗的情況下,設想過了很多種與見愁談論此事的情景,可沒有一種,能與眼前這情況相符!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竟然有人敢跟八方閻殿講條件!
秦廣王下的令,向來是非做不可的死令。
崔玨身為其麾下的大判官,手中也握有不小的權力,包括在鼎爭,在見愁這件事上。
所以,他暫時沒有一口回絕,也沒有說自己做不了主,只道:“其一,整個鼎爭過程,極域無人能插手。你的性命,只與你的對手有關。其二,你想要什么?”
“我的性命與我對手有關,八方閻殿卻可影響參與鼎爭之人。若是他們不對我動手,或者保護于我,好歹我活命的機會還大一些?!?
見愁想得很清楚,已經完全拿出了談判的態(tài)度。
前所未有的機會,就擺在她的面前!
絕對不能錯過!
眼前的崔玨,哪里還是之前要人性命的催命判官?
此刻的他,在見愁眼中,簡直是救命的佛爺!
抬眸來,又看崔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