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姓?”
胖判官一聽,就嘀咕了一聲,一副憐憫模樣:“沒姓的鬼在枉死城可不好混?!?
說完,他就閉了嘴,就這么看著見愁。
見愁一怔,隱約覺得這一位判官還有話要說,于是試探著開口:“小人初到地府,卻不知無姓又何害處,可否……請判官大人指點一二?”
那判官揚了眉,手壓著《枉死城鬼籍》,威嚴道:“枉死城中鬼大都以同姓為本家,若有事端,則可呼喚親朋幫助。你一個新鬼,又無姓名,只怕是寸步難行?!?
“……”
愕然。
這枉死城里的鬼,竟然也玩科舉場上認什么同鄉(xiāng)同年那一套?
而且……
堂堂一個判官,看著雖然胖,卻一點也不可親,倒長得一副兇神惡煞模樣,實則不像是個好心的。
平白提點她這一點,是想干什么?
心電急轉(zhuǎn),不多時見愁就明白了。
上頭高坐的胖判官,見她沒說話,面色不由得陰沉下來。
這么沒眼色的新鬼真是不多見了。
果真是換了接引司來處理枉死城新鬼接引之事,也不會教教接引的這些新鬼,到底什么叫“規(guī)矩”!
心里頭平白不舒服起來,又不能不說,胖判官看著見愁的目光越發(fā)不善,冷聲開口:“本判官這錄籍處,管錄枉死城萬鬼名姓,若在錄籍之前改名易姓亦可為之。你,可要冠個姓???”
見愁杵在那兒沒動。
大頭鬼小頭鬼站在旁側(cè),見了急得直冒汗,又不敢表現(xiàn)出自己跟見愁之間的關(guān)系,生怕就被人注意到了,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這胖判官明擺著是要見愁給“易姓錢”,可他們這一位“見愁大尊”之前那么英明睿智,怎么這時候半點動靜都沒有?
太叫人費解了。
錄籍處大殿之內(nèi),只見得一片燈影昏昏,安靜得聽不見半點聲音。
見愁站在胖判官下方地面之上,抬頭來看那胖判官,思索了片刻,最終極為誠懇地躬了個身:“見愁生而無姓,再冠新姓實無必要,判官大人好意,只好辜負了?!?
“……”
辜負?!
胖判官簡直驚呆了!
在枉死城多少年了?
胖判官自己都記不清了。
這地方油水豐厚,他還是運氣好才在兩百年前分到這個位置的,自打開始收各路費用之后,還從沒見過這般不識抬舉之人!
連價都不問一句竟就拒絕了?
這到底是個無知蠢婦,還是塊榆木疙瘩?!
近乎惱羞成怒地瞪視著堂下見愁,胖判官那身子顫巍巍的差點沒坐住,一張臉上已經(jīng)是陰云密布,胸口更是上下起伏,可見氣得厲害。
“你,你——好個不識抬舉的!來人啊,直接給她錄籍!”
“是!”
后方一片濃濃陰影之中,兩只瘦竹竿似的錄籍處鬼吏,已經(jīng)站了有一會兒,還在心里嘀咕這只新鬼實在撈不到油水呢。
猛然一聽判官大叫,立時嚇得一顫,條件反射地就應(yīng)了一聲。
再抬頭看時,胖判官已經(jīng)抖著那一身肉,拂袖而去了。
想收賄賂的沒收成,原本已經(jīng)打算好送別的賄賂的見愁,這會兒也不好再把這一位判官給叫回來,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
大頭鬼小頭鬼兩個差點都要哭出來了。
誰能想到才進錄籍處就發(fā)生了這種事?不都跟見愁說好了,要好好“孝敬”一下判官和小鬼們的嗎?
現(xiàn)在好了,判官都走了,他們今晚是真的要睡大街了。
那倆瘦竹竿一樣的錄籍處鬼吏走了上來,一個手里拿著玉牌,從小頭鬼手里取了那一本新鬼名冊,核對過了見愁的基本情況,便單手在玉牌上寫了什么,最后一個手印打出去,將玉牌給了見愁。
“你陽壽未盡,尚有五十三年才死。這玉牌乃是你枉死城鬼籍明證,有此牌者不得擅自離城,待得五十三年過后,到了真該你死的時候,便會送去輪回。東西你可收好了。”
知道見愁身上怕是刮不出什么油水,給玉牌的鬼吏連正眼都懶得給見愁一個。
拿著鬼籍過來的鬼吏則持了筆在見愁眉心處一點,竟拉出一條細細的絲線來,被他一抖手,投入了鬼籍之中。
絲線落在紙頁上,便如彎曲的小蛇一樣自動盤了起來,繞成了幾個簡單的印符,如文字一般,徹底印在了鬼籍之上。
想必,這便算是入籍了。
見愁心想這過程倒是簡單,不過心里還有些別的問題想要詢問。
可還沒等見愁找到機會開口,那為她錄籍的鬼吏,便冷哼了一聲,也不看見愁,只看向了旁邊伺候的大頭鬼小頭鬼。
“你們倆這是新來的吧?也不知道問問,咱們錄籍處是什么規(guī)矩!下次你們再帶新鬼來,若還是這德性,什么規(guī)矩都不懂,我們大人可是要生氣的?!?
“是,是,是,是小的們不懂規(guī)矩,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小頭鬼心里發(fā)苦,想自己不是沒說過,也不是沒提過啊,也不知道見愁怎么想的。都是鬼吏,他一個接引司的小鬼,哪里敢在錄籍處撒野?
當下他一個勁兒地賠罪,點頭不迭。
倆鬼吏見他還算識相,這才趾高氣昂地把鬼籍一合,放回遠處,揚手道:“鬼籍已錄,趕緊滾吧!”
小頭鬼頓時如蒙大赦,一把拽上見愁和大頭鬼,直接就退了出去。
照舊從那兩尊石像中經(jīng)過,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枉死城大街上。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街上依舊靜悄悄的。
見愁被小頭鬼拉著出來,到了這里,便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一眼,枉死城錄籍處便在那兩座雕像的襯托之下顯得平靜又低矮。
“唉,這……見愁大尊啊,你你你你你怎么想的?”小頭鬼也停了下來,心里苦哈哈的,哭喪著一張臉,委屈得緊,“我們不都說好了嗎?”
見愁知道他是說給賄賂那件事。
一摸自己收入袖中的乾坤袋,她自己也是苦笑,只是換個姓這種事,她已經(jīng)做過了一次,卻不愿再做第二次。
不管走到哪里,成為怎樣的人,見愁便是見愁,絕不改變。
只是這些話沒必要對小頭鬼說,便是費盡口舌說了,這兩家伙也不一定能清楚她到底因何執(zhí)著,見愁索性不解釋。
她站在大街上,負手踱了兩步,頗為閑適。
“事情已成定局,再追究有何意義?不如想想對策。如今對枉死城,我依舊不夠了解,不知你們倆能在此處停留多久?”
“天明了便要走。”小頭鬼一臉的遺憾。
大頭鬼則是不舍地看著周圍。
顯然,對住在荒郊野外的兩只小鬼來說,這般繁華的枉死城便是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如今見了又走,更生出太多的不情愿。
只是又能怎樣?
小頭鬼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對枉死城,我跟大頭也都只知道皮毛,今晚也沒地方睡。那什么……見愁大尊您跟老張不是還算熟嗎?要不……我們?nèi)枂???
“……只怕問不出什么,也討不了什么好?!?
到底算是張湯幫了她,如今要再問人,怎么想都有些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