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慎遠回來的時候,知道了陸嘉學曾經(jīng)來找過她。
兩人在夾道爆發(fā)了沖突,陸嘉學明明知道猜得到府里有暗哨,卻根本就沒有想避開,也不過就是要讓他知道而已。他聰明著呢。
羅宜寧卻不知道這些暗哨遍布羅家的各個角落,在一年多以前,羅家還僅僅是嘉樹堂布置了暗哨。羅慎遠沒有告訴她,倒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她沒有必要知道。
其實羅家除了羅慎遠,誰也說不清楚羅家究竟有多少暗哨,都在哪里。他現(xiàn)在位高權重,不得不小心。
于是暗哨便將兩人兩人對話的內容,一句一句地告訴了他。
羅慎遠聽后一直沉默,他詭異的沉默讓面前等著的暗哨額頭上冷汗淋淋,腿腳發(fā)軟。大人的手段見識得太多了,現(xiàn)在看到他這個神情就怕。
羅慎遠只是揮手放了他離開,然后他還是靜靜地坐著,最后他站起身往嘉樹堂走去。
內室透出明亮暖黃的燭光,玳瑁等幾個丫頭在比賽打絡子,屋內傳來陣陣歡笑聲。丫頭們的手都巧得很,面前放著個六格攢盒,里頭是各色的絲線,琉璃珠子。羅宜寧手也很巧,她幾下就能打出一個蝴蝶絡子,用了藍紫二色,精巧漂亮極了。
玳瑁一向就喜歡漂亮的東西,看得兩眼放光,恨不得搶過來“太太,您這是怎么打的?怎么就這么好看呢!像真的要飛起來了似的?!?
@“這有什么難的?!彼痔舫鰞缮z線教丫頭打絡子,嘴角帶著淡淡的淺笑,“來,你看著我打就會了。"
珍珠說“太太,您縱著她們玩吧!明天就是三十了,您要用的衣裳還沒有烘干,要燒的符紙還沒有準備”
“玩一會兒也不打緊?!绷_宜寧低頭教玳瑁打絡子,這時候羅慎遠突然回來了,屋子里的丫頭俱都屈身行禮,齊聲地請安。
羅宜寧才放下手里的絡子,去幫他解斗篷“你回來了?宮中究竟是什么急事,你現(xiàn)在才回來?!?
丫頭們便得了羅慎遠的眼神,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東西出去。屋內一時就靜了,只有秋娘還扶著寶哥兒站在羅漢床上,寶哥兒還拿著為娘剛打好的絡子,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氣。
羅慎遠沒有回答,冰冷地道“出去?!?
秋娘嚇了一跳,抱起寶哥兒,得了羅宜寧的點頭才出去。
羅宜寧心道他應該是知道陸嘉學過來的事,拉他坐下來,她站在他面前說“陸嘉學今日來過了。"
羅慎遠突然笑起來,緩緩地摸她的臉“我知道,瞧你這么緊張做什么?!?
“我哪里是緊張了,這不是怕你誤會么!”羅宜寧覺得他的手指頭冰涼得很,竟讓她一陣戰(zhàn)栗,冬天哪有不冷的!知道他不喜歡她見陸嘉學,她就格外注意這個,免得他不舒服?!拔冶緛硐氡荛_他的,但是還是避不了,就說了幾句話對了,我跟你商量一聲,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家里要不要請個菩薩什么的?保家宅平安?!?
“隨你?!绷_慎遠依舊是笑著。
羅宜寧見他沒有計較,才松了口氣?!澳蔷驼堃粋€吧!我今天打了許多絡子,可以給寶哥兒掛在帳上,等他抓著玩,你看看好不好看?!?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幾上的絡子了。
在她轉身之后,羅慎遠微笑的表情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他已經(jīng)了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倒背如流,所以其實她說什么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羅慎遠看著自己的手,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發(fā)抖。
曾經(jīng)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正意義上的死,還是間接的死。他覺得始終有一根弦崩在背后逼著他,往前走,自從徐渭死了,自從她不見之后。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不在意是非曲直,黑白顛倒。當然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他,多年前有個丫頭把他激怒了,他就嗜血地用惡犬算計活活咬死了她,跪在羅老太太面前時依舊冷漠不馴。
他把那些猜忌和不信任說給羅老太太聽,然后羅老太太給了他一個巴掌。啪!那種凌厲的聲音,他現(xiàn)在都記得。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之后的史書會怎么寫他羅慎遠,為虎作倀,位高權重,一代佞臣。
這些他其實都可以不在意。真的,都不在意。
羅宜寧不知道,其實在她不見的那一年里,他夢到最多的是當年孫從婉對他說的話。那是在一個黑夜里,他讓下人給了孫從婉姜茶祛寒,因此回憶里都是姜茶的味道一后來他就特別的不喜歡。
她的聲音因為絕望、崩潰而尖利“你這種心腸歹毒的人,以后肯定會遭報應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任孫從婉捶打她的胸膛,身影巍然不動,淡然地告訴她“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了,我是一個混蛋,你不要喜歡我就好?!?
@后來孫從婉走了,他突然就狂怒地掃落了書案上的折子,因為得不到的渴求和被詛咒的暴戾??傆幸惶焓且袌髴?
這么的為人,這么的嗜血和算計,總會有報應的。
他甚至也有這種直覺。
“羅宜寧?!?
宜寧正拿起一把絡子,聽到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其實并沒有很強烈的語氣波動,只有淡淡的疑問“我想問問你,謝敏是誰?陸家的那些媳婦是誰對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的媳婦是誰?”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羅宜寧聽到他的話之后僵住了,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手上的絡子也應聲而落!
琉璃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地碎裂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