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寢室。
燥熱的天氣,窗外的蟬鳴聲嘶力竭,安在天花板上的風扇呼呼工作著,吹來的都是熱風。
風扇老舊,明明有個轉(zhuǎn)頭功能,轉(zhuǎn)得卻不太順利,時常伴隨著“咔咔咔”的響聲,讓人擔心它扭斷了脖子。
“完,空調(diào)又壞了?!卑雮€小時前,室友拿晾衣桿子捅了捅出風口耷拉下來的扇葉,扔下這么一句話,便幸災樂禍地跑下了樓。
報修。
夏天,報修空調(diào)的人多,雖然要排隊,剛好在大廳里吹空調(diào),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寢室里就剩凌妙妙一個,那風扇在頭頂呼呼賣力地吹,還是熱。她趴在桌上做卷子,順手揚起手底下的紙扇風,浮躁的風攪得耳邊的發(fā)絲亂飛。
“咔——”一聲巨響,仿佛風扇扭得筋骨斷裂,扇葉還在徒然空轉(zhuǎn),似乎打在什么障礙物上,噼啪作響。
凌妙妙唬了一跳:“下來,別坐在風扇上——”
話音未落,那黑色身影衣袍翩飛,“嘩啦”一下從半空中落下來,徑自坐在她書桌上。清涼的白梅香氣撲面而來,仿佛安適的便利店敞開了大門。
天外來客不太滿意她的眼睛還停留在書本上,順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筆,捏在手上把玩兩下,揣進了自己懷里,黑黑漆漆的眸一動不動地睨著她。
凌妙妙:“……”
她兩手空空地往椅背上一靠,睨著他笑:“不是說最近異典司查的嚴嗎?”
少年頓了頓,伸手在繁復的衣領(lǐng)里掏起來,手指的側(cè)面修長好看,掏了半天,從衣領(lǐng)里抽出一塊掛牌,送到了她眼前:“你看。”
原本非常抵觸這東西的,直到這一刻,突然有了點賣弄的意味。
這掛牌就是尋常工作人員的掛牌,金屬外殼里鑲嵌芯片,上面銘刻四個數(shù)字“0306”,卻比正常型號小了一圈,又比項鏈大了一圈,簡直像是小貓頸上的……嗯,身份標簽。
想到這一點,凌妙妙臉上瞬間露出鬼畜的笑。
慕聲沒注意這一點,他正在專心致志地偷看眼前的人。
因為在室內(nèi),女孩兒很隨意穿著紅彤彤的波點連衣裙,裙子寬大,露出肩膀和一點鎖骨,頭發(fā)順手挽起來,幾縷栗色發(fā)絲落在脖頸后面,鮮艷張揚的紅襯得她膚色極白,像櫥窗里的草莓蛋糕。
他飛快牽過她的手,低頭吻住了她的手指。
凌妙妙毛骨悚然:“哎……”
他纖長的睫毛垂成一排,表情安靜虔誠,只有紊亂的呼吸,隱隱露出一點壓抑的渴求。
凌妙妙飛快地看了一眼門外,掙扎著站起來,做賊心虛地啄了兩下他的臉,“大白……大白天的,別鬧。”
2.
人妖殊途是有道理的。
二寶十五歲的時候,已經(jīng)長得跟柳拂衣一般高了,聲音變得有磁性,在院子里提水桶時會露出成年男人一般有力的手臂肌肉,時常讓人感到恍惚。
雪蠶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輕靈美艷的大姑娘,許配給了捉妖世家的一位公子,在她的婚禮上,凌妙妙感覺到有些心驚——當年那個靠在柳拂衣腿邊吹泡泡的小姑娘,竟然已經(jīng)到了和她剛來這個世界一樣大的年齡。
那一日,她也在梳妝鏡里心驚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第一根白發(fā)。
慕聲站在門邊,看見她悄悄拔下頭發(fā)藏起來的全過程,一聲不吭。
每一年里,凌妙妙有八個月和主角團浪跡天涯捉妖,四個月拽著慕聲回家度假,因為不用生兒育女,操心雞零狗碎的事情,過得實在太輕松了,以至于好像一眨眼,這十五年就過去了。
郡守千金邁過了三十歲,好像沒有什么變化,模樣和性情一如當年,可是那天起,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梳起了婦人發(fā)髻,再也不好意思作少女裝扮了。
夜里,他抱著她纏綿,少年永遠是初見的那個模樣,高馬尾,白發(fā)帶,單薄的,執(zhí)拗的,一雙漆黑的眸,在黑夜里看著她,一邊親吻她,一邊強硬地拆掉她的頭發(fā):“為什么這樣梳。”
“早就該這樣梳了。”她扭過頭去不看他,晃著腦袋開起玩笑來,“哎,我也不想老,歲月不饒人吶?!?
現(xiàn)在,她勉強和他登對,再過幾年,二寶看起來跟他一般大的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相應地,系統(tǒng)每年都會發(fā)一次傳送提示,提示她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已經(jīng)發(fā)了十五次了。
年末,郡守爹壽終正寢,凌妙妙為他養(yǎng)老送終,握住他的手安然送走了他,靈堂里,慕聲陪她一起,默然跪到半夜。
夜里很安靜,哭過之后,她的腦子里放了空,開始想起了自己的爹。
他腦子里像是裝著個雷達探測器,搖曳的燭光底下,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