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并不知聞太太對她的看法大改，她根本沒多想與聞知秋的事，甚至，褚韶華真是慶幸沒再一次信了聞知秋的鬼話，這人也忒會蠱惑人了好不好，說的那些話，褚韶華都被感動了，要不是褚韶華曾經(jīng)歷的那些苦難，倘她真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說不得便要被這人騙了去。

哼，看她不答應(yīng)，竟敢用強(qiáng)。當(dāng)她好欺負(fù)還是怎地！

褚韶華打倒聞知秋后就跑回商行去忙了，公務(wù)員、老師、學(xué)生的講究休個星期天，他們這種自己的生意，過不過星期都無所謂。霞飛路的辦公室是新租的，褚亭到舊貨市場淘了幾張辦公桌，又裝了部電話，外面掛上公司的牌子，也就開張了。褚韶華過去時，褚亭正在整理近來的賬目，見褚韶華來了，夾著鋼筆的手一揮就當(dāng)打招呼了，褚亭有些奇怪，“不是說去吃飯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褚韶華站在一畔看褚亭入賬，“程輝呢？”

“咱們剛剛試賣的那款厚花呢料，他去各鋪子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銷售如何?！瘪彝そK于把賬入好，問，“過幾天就是許先生的四十整壽了，咱們得商量商量給許先生送什么禮。”

“許先生？陸督軍那個心腹。”

“對?！瘪彝ひ浑p笑眼里泛起愁緒，鋼筆入帽，他向后靠進(jìn)椅背，雙腿交疊，側(cè)身看向褚韶華，“現(xiàn)在上海灘的奢侈品價錢都漲了三成不止?！?

“這么夸張！”

“不算夸張，江浙都在陸督軍的掌控之下，許先生是陸督軍手下第一心腹智囊，就是不論別的事，也多的是人想巴結(jié)討好他的。”褚亭攤開手，露出無奈感慨的神色。

褚韶華不急不徐的問，“你都準(zhǔn)備了什么？”

“還沒準(zhǔn)備。”褚亭實話實說，“論財力咱們是無法與那些大買辦相提并論的，說句心里話，陸家這尊菩薩不好拜，佛爺太多，不知道燒哪柱香有用。咱們只能將錢用在刀刃上，那種廣撒網(wǎng)、多撈魚的方法，咱們用不了?！?

褚韶華眼睫一眨，她有件事一直很想問褚亭，于是就說了，“以前還沒進(jìn)入咱們這行的時候，我聽你說督軍府的軍火生意，沒覺著是多了不起的事?，F(xiàn)在我得說，那時的我不知天高地厚?，F(xiàn)在我委實好奇，誒，褚先生，你當(dāng)時是如何長出的自信，認(rèn)為咱們有機(jī)會拿到督軍府的軍火生意呢？你得先把底牌告訴我，咱們才好商量這事?！?

褚亭將空空的雙手?jǐn)[在褚韶華面前，“我對你并沒有保留?！?

“那我建議你別浪費錢財在督軍府這里了，咱們不如安心做面料生意，你看，咱們做面料生意做的很不錯。我還想明年引進(jìn)一兩種國外的化妝品，國外的這些東西在上海很好銷，那么一支小小的點唇膏就要五六塊銀洋，利潤也高?！?

說完，褚韶華只管盯著褚亭，等他的回答。

褚亭真是服了褚韶華的敏銳，良久，褚亭唇角勾起個小小弧度，方斟酌著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這算不算底牌。我認(rèn)識陸督軍四太太的兄弟曾老板，曾老板先前管著上海制造局，這幾年，制造局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都停工了。曾老板又入股了礦物局的一些生意，這世上，誰會嫌錢多呢？曾老板說是四太太想攢些私房。四太太是陸督軍最寵愛的姨太太，陸家大公子二公子都是她所出，在府里一向說得上話。我與曾老板還算略有交情?！?

褚韶華聽的直皺眉，“這樣人的話你也信？”在褚韶華看來，曾老板這種不過是靠裙帶關(guān)系吃飯的罷了，并不能左右督軍府的事務(wù)。

“的確，姓曾的不過是個草包，可他有一樣好處，他只要入股，有錢拿就好。而且，四太太就這一個兄弟，大買辦是不會理睬這種人的，他們也不會將看中的肥肉分給他。但，小人有小人的用處，如果他真能說動四太太，就是我們的助力，誰曉得陸督軍吃不吃這枕頭風(fēng)呢。”褚亭眼中透出一絲光亮，“還有，我與禮和洋行的買辦尼奧關(guān)系也還成，他們洋行代理的是德國克虜伯公司的軍火生意?！?

“德國不是戰(zhàn)敗了嗎？戰(zhàn)敗國禁止武器輸出?！?

“禁止有禁止的辦法，換個國家港口一樣賣?！瘪彝ぢ詨旱吐曇簦c褚韶華道，“何況，正因德國戰(zhàn)敗，他們本國的軍火生意訂單大幅下降，眼下正急不可待的想尋找新的買家，價錢上也有可談判的余地。”

褚韶華先給褚亭潑一瓢冷水，“別人可能有比四太太兄弟更近的關(guān)系，至于克虜伯公司的事，想來也不算什么機(jī)密。我們頂多比那些全無門路的人稍微好一點點，這樣，原我也打算明天過去給陸老太太請安，我在南京買回來的東西，各收拾一樣送去。再有，咱們這里的呢料子，我也挑兩樣好的，帶過去說說話。軍火生意我實在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咱們還是順其自然吧。倘咱們真有這財運，終是咱們的，若無此財運，不必勉強(qiáng)，眼下的生意先做好再說?！?

“我也是這么個意思。許先生壽辰，我們就備份中規(guī)中矩的禮吧，也不用大操大辦，咱們在這上頭原也拼不過別家?！瘪彝?，“陸老太太好不好見？”

“放心，我有法子。”

褚韶華這次前往南京、蘇州、杭州、寧波等地，除了做生意，各地的大寺廟都跑了一趟，給各地大寺廟捐些香油錢，弄了不少經(jīng)書回來。陸老太太喜歡什么經(jīng)書，她一清二楚，何況這又是大寺廟出產(chǎn)。褚韶華又與褚亭商量了些打點督軍府門房的事，褚亭不會在這些人情費上小器，褚亭與褚韶華道，“雖說這事成不成全看天意，今年咱們的面料生意不錯，這些天蘇州、杭州又有補(bǔ)貨，我?guī)е梯x留心是一樣的，你多用心在陸老太太這里。就是這生意成不了，咱們只要打通這層關(guān)系，以后在上海也事事好辦。”

褚韶華何嘗不知想把生意做大必要有個靠山的道理，她尋思一二，道，“我有分寸，也別太急，一個月去上三五遭就差不離?！?

褚亭心說，全上海一個月能往都督府去三五遭給老太太請安的人也數(shù)得過來。褚亭愈發(fā)覺著當(dāng)初請褚韶華合伙真是他此生中最正確的事情之一，就是現(xiàn)成娶個媳婦都沒這么能干的。是的，褚亭當(dāng)初請褚韶華工作，還存了陰陽互補(bǔ)的計劃，他倒不是要采陰補(bǔ)陽，只是生意場上也有用到女眷的時候，他娘不擅應(yīng)酬，褚亭一時又不愿結(jié)婚，就想尋這么個人，后來他遇著褚韶華，簡直是再合意不過，遂連蒙帶騙的把褚韶華糊弄了來。

如今想想，真是賺大了。

要不是褚韶華有聞知秋在追求，褚亭都想問她可有愿意下嫁之意了。

褚韶華第二天一早去的陸家，她特意帶了兩份禮，一份南京的桂花鴨是給門房的，另一份則是雨花茶、陽春樓的點心、南京有名的云錦、以及自家商行的一樣上等呢料，再加上褚韶華請回來的幾本經(jīng)書，是給陸老太太特備的。

她與陸家門房原就相識，說的就是，“從南京回來，一則是來給老太太請安，二則特意從棲霞寺、靈隱寺、報恩塔、七塔寺請了幾卷經(jīng)書奉給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