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也沒有喝太多的酒,吃過這一杯,小邵東家說了明天要回家運(yùn)糧的事,小邵東家道,“今年年景不錯,再過大半個月新糧就到了,趁著新糧還沒下來,我回去把家里的存糧都拉到北京出手。利雖不大,比起在老家出手也要強(qiáng)一些的。今天實(shí)不能吃太多酒,我跟李叔商量了,如今天兒熱,明兒一早,趁著涼快時走?!?
小邵東家關(guān)心的問陳三叔,道,“三叔,你這里要不要一起回去。咱們哪家都有親戚朋友,若是便宜,我想這次組織個車隊(duì),過來北京賣糧。對了,這次你們的糧食沒有全都賣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還是覺著價錢上不大好?”
如今喝酒喝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幾個,就是沒賣糧的那些。陳三叔嘆一聲,“還不是他們幾個犯糊涂?!?
一個褚韶華不認(rèn)識的四十幾歲,臉龐細(xì)瘦,眉眼尖細(xì)的男子賠笑,“姐夫,這不是沒想到城里人這般精細(xì),驗(yàn)糧驗(yàn)的忒細(xì)致?!?
在座的都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這話一聽就明白。鄉(xiāng)下人靠種地為生,賣糧時新糧里摻陳糧,或是糧食里摻砂子什么的,在鄉(xiāng)下并不算稀罕。只是你賣的精,買的也絕不傻。像老楊那樣的驗(yàn)糧老手,直接就驗(yàn)出來了。這樣的糧,人家是絕不會算成一等糧的。小邵東家陳三叔帶來的都是好糧食,都賣了好價錢,這幾個的糧,他們不愿意按次等糧賣,老揚(yáng)是替潘先生做事,更不可能按一等糧收。這么僵持住了,可不就沒賣成嘛。
褚韶華慢慢的抿了口黃酒,心下很有些瞧不上。其實(shí),說起做生意,沒有不搗鬼的,人都說,不商不奸。可生意場上,還有一句話,無誠不信,無信不利。就為這一車麥子,就能用這些手段,何況這是頭一回做生意,還叫人家瞧了出來,本就人品走了下流,實(shí)在是不體面。
小邵東家問,“那你們是打算怎么著?把糧食拉回去嗎?”
陳太太忽然同褚韶華道,“你既是與那個面粉廠的東家認(rèn)識,能不能跟人說一說,一并收了咱們這些糧食就是,原也都是好糧?!?
褚韶華原就是想聽個事情因由,實(shí)未料到婆婆這樣天外飛仙的一句,這不,那陳三叔的小舅子立刻打蛇隨棍上,笑道,“是啊,大侄女,要不你幫我們?nèi)フf說,咱這糧本也就是好糧,哪里就那樣挑剔呢?!?
褚韶華心下已是大不悅,恨不能婆婆是個啞巴,別人不會說話總知閉嘴的道理,就是她這婆婆,也不知哪里來的多嘴多舌!小邵東家原是好意相問,想著都是一起來的,能幫著解決就幫著解決,可陳太太插這么一句,人家小邵東家再不好插手的。陳三叔的小舅子倒是打上了讓褚韶華幫著說情的主意,褚韶華倒也沒推辭,如實(shí)道,“我家里賣糧也是老楊過來驗(yàn)的,按他給的價賣的。咱們趕好幾天的路,原是為了能賣個好價錢,可說句實(shí)在話,面粉廠的生意一年不知要用幾十萬上百萬斤的糧食,咱們這些糧,于人家只是一星半點(diǎn)兒。要想同他們講價錢,憑現(xiàn)在咱們的這些糧食,是講不起價的。無非就是按北京的市價來收,幾位叔伯要是還愿意賣糧,可以把糧清理干凈,咱們再賣,若是好糧,自然是好價格。咱們種田的,都知道,糧食也是分等的。若是糧食的品相差些,就按次一等的來,如何?”
當(dāng)時小舅子便不樂了,道,“這不是瞧著侄媳婦你認(rèn)識面粉廠東家,才想請你幫個忙么?!?
褚韶華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她的臉色也冷下來,“我倒是想幫忙,可面粉廠也不是我的,這要是我家的生意,多少價隨叔伯們開去。要不,再讓媽給想個主意,我媽的主意可多了,是不是,媽?”褚韶華唇角噙著笑,看向陳太太道。
陳太太被褚韶華反將一軍,連忙推卻,“我哪里像你似的認(rèn)識那些人?!?
褚韶華心中已是惱恨陳太大主至極,必要陳太太自己吃下這苦頭不可。她收了方才臉上的冷色,笑笑,“我才多大,又有什么見識?不過是愣頭愣腦的橫沖直撞罷了?!闭f著,她起身過去,給那個不樂的倒上酒,同他們道,“我以前就是個鄉(xiāng)下丫頭,還是嫁了大順哥叫我媽調(diào)理出來的。我與叔叔伯伯們說句實(shí)在話,有難處,只管尋我媽,這再沒差的。來,我敬叔叔伯伯們一杯,你們大老遠(yuǎn)的過來,如今算是認(rèn)了家門兒,咱們都不是外人,以后,叔伯們來北京,盡管家來。我先干了,叔伯們隨意。”
褚韶華回到女席,笑瞇瞇的對陳太太道,“媽,叔伯們都敬您哪,您也吃一杯才好?!?
接下來,褚韶華直接把陳太太奉承懵了,“別看我家來北京的時間不長,這邊兒的宅子也是新賃的,可街坊四鄰沒有不稱贊我媽的。我媽的性情人品,就是這些土生土長的本地街坊,都是十分佩服的。更兼我媽還有一種別人沒有火熱心腸,扶危濟(jì)困、打報不平,這更不是尋常人能有的。再有我媽的智慧,雖則魏嬸子您也是個百里挑一的伶俐人,可不是我偏幫自己婆婆,您比起我媽還是要差一些的。來,媽,我再敬你一杯。你說,我也不知哪兒來的這么大福,能給媽你做媳婦。我這個再愚鈍不過的,自打嫁了咱們老陳家,虧得有媽你每天指導(dǎo)、悉心培養(yǎng),要不,我哪兒能有今天!兒媳對您的感激,都在這酒里了……來,媽,我再敬您一杯……唉喲,什么,您不喝呀,看來是我這面子小,魏嬸子,您敬我媽一杯,就為著你們老姐兒倆這情分,也得喝一杯呀?!?
也不過兩小壇黃酒,陳太太就醉的舌頭打絆了,再一小壇黃酒下去,陳太太就死狗一樣咕咚倒酒桌上了。褚韶華笑瞇瞇地,“喲,親戚們一來,我媽高興的,都喝高了。魏嬸子你們吃著,我和二弟妹把我媽送屋里去躺一躺?!?
一時,褚韶華繼續(xù)出來陪著魏家女眷吃飯,臉色如常,沒有半點(diǎn)變化。魏太太心里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對上褚韶華那張笑臉時,卻不知為何,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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