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論這幾年鄭伯巖給他添了多少堵,昭文帝都忍了。
這還是頭一遭,昭文帝覺著鄭伯巖那張方正如板磚的臉無比順眼,昭文帝正為國子監(jiān)聯(lián)名上書的事心煩。昭文帝并不將國子監(jiān)聯(lián)名上書放在心上,他登基多年,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不至于連這個都看不破。只是朝中大臣拿著國子監(jiān)的聯(lián)名書做引,與監(jiān)察司勢同水火,昭文帝心煩的很,如今見鄭伯巖遞上夏文等人的聯(lián)名書,昭文帝道,“看來,舉子里也有許多明白人。只是,明白人的話輕易到不了朕的跟前便給人暗算了!”
昭文帝此話一出,大臣便覺惶恐。
昭文帝道,“夏文,這名字有些眼熟?!?
鄭伯巖道,“此人因父獲罪,被革功名,舉家前往西北效力,曾在軍前任軍醫(yī),前年西平關(guān)大捷,其內(nèi)人曾一箭射殺西蠻大將,陛下賞他內(nèi)人六品誥命,復(fù)了夏文與其父功名。”
昭文帝立刻想起來了,“對,就是能拉開軒轅弓的趙安人?!币蚺e國上下就此一例,昭文帝印象頗深。當(dāng)然,昭文帝還知道,西北戰(zhàn)事不斷,趙安人每年都會捐一些銀兩,不多不少,一年總有上萬兩銀子,而且每年都捐。這樣一想,昭文帝對趙安人的印象愈發(fā)好了。如今夏文這一紙聯(lián)名書正解了他的煩難,皇帝亦有好惡之心,昭文帝便覺著這夫妻二人倒是難得的明理之人。
非但昭文帝印象深,朝中大部分人都想起來了,實在是軒轅弓太有名氣,偏生拉開軒轅弓的是位婦人,人們想忘了都難。此時便有人心下暗罵:不知哪個沒腦子的,你他娘的安排人去打趙安人的男人,這不是上趕著找死么。能娶了一身怪力羅剎女的,這能是尋常男人么?說不得這姓夏的也是位高手……當(dāng)然,后面便純屬人們的想像了。
監(jiān)察司司長林隨當(dāng)即落井下石的表態(tài),“臣以為,此事疑點有二。第一,這幾位舉人找人聯(lián)名,都是分頭行動,行暗算之人能一舉擊之,顯然是早有預(yù)謀。第二,好不好的,怎么單趕在國子監(jiān)上聯(lián)名書后,這些與國子監(jiān)持相反意見的舉人就挨了暗算呢?委實可疑。若帝都府尹力有不逮,監(jiān)察司愿意接手此案?!?
壓力山大的帝都府尹立刻道,“林大人此差矣!夏舉人等人是向帝都府報的案,本官已接手此案。林大人所說疑點,本官也想到了。陛下容臣些時日,臣定將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鄭大人對國子監(jiān)聯(lián)名上書之事無好感,對監(jiān)察司同樣沒好感,尤其林隨一幅貌若好女的模樣,行事霸道陰狠,鄭大有素來看不慣。于是,鄭大人先坑了國子監(jiān)聯(lián)名上書之事后,此時倒是站在帝都府尹徐靖這邊,鄭大人道,“林大人不是還有二百五十一名舉子的事未審?!?
林隨似笑非笑,語極是放肆,“能者多勞么?!?
可憐帝都府尹,實乃帝都第一憋屈的官職。論官職,他不比林隨,論手中權(quán)勢,帝都府與監(jiān)察司更無要比性。故此,面對林隨囂張氣焰,徐府尹竟然只能窩囊的說一句,“我雖才干不比林大人,也自認(rèn)不是無能之輩?!?
林隨那雙光華瀲滟的眼睛輕輕掃徐府尹一眼,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承讓承讓。”
徐府尹終于給他噎的說不出話。
鄭大人天生一幅公允心腸,冷聲道,“既然林大人自認(rèn)能者,那就盡快將舉子的事審理清楚,那都是國之棟梁,別耽擱了他們明年春闈才好?!?
林隨根本不買鄭大人的賬,道,“待本官審查清楚,自會向陛下回稟?!毕轮?,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咱們監(jiān)察司還輪不到你來管!
鄭大人冷哼一聲。
早朝上的事,夏文等人是不知道的,但,一大早上帝都府尹就著人請他們過去配合調(diào)查,他們不會自以為是的認(rèn)為是他們小小舉人的身份能影響到帝都府尹,這顯然是鄭大人的原因了。
聯(lián)名書的事最終以案件官司的形式終結(jié),朱慶去了朱大老爺家請安,回來有些悶悶。
在邊城守完父孝母孝,朱大老爺還是回了做了一輩子官的帝都。趙長卿只是初來帝都的時候去過一次,平日少去,無他,當(dāng)初她與朱大太太很有些不愉快,朱大老爺家對她不是多么熱絡(luò)。倒是朱慶,這是六房嫡長孫,朱大老爺對這個侄孫頗是看顧,原是想朱慶到他府上備考,因朱慶喜歡跟凌騰蘇白他們一處,便婉拒了朱大老爺。
朱慶原是想打聽打聽可有什么內(nèi)情,卻挨了朱大老爺一頓教導(dǎo),無非是叫他安心念書,少摻和這帝都的是是非非。
朱慶問了半日也沒問個所以然,用過午飯便告辭了。
洗漱后,朱慶衣裳未換便先去看望凌騰,凌騰正在喝骨頭湯,不知是放了什么藥材熬的,里頭帶著淡淡藥香,凌騰簡直愁的要命,吩咐丫環(huán)道,“快給阿慶盛一碗。”
朱慶道,“我可不喝這個,你喝吧,我聽阿文說了,多喝骨頭湯對你的手臂好?!?
凌騰苦著臉,“神仙也架不住一天三頓喝這個啊。”
朱慶笑,“你就當(dāng)喝水就是了?!庇謫柫栩v胳膊可好些了。
“沒事,如今并不覺著疼了。”見朱慶仍難釋懷,凌騰道,“你這臉真叫我別扭,咱們自幼一道念書,這是趕著了。我就不信,若你是我,你能袖手自己跑了。是男人就別這樣唧歪,別說距春闈還有大半年,就是明個兒春闈,我左手一樣寫字,也不會耽擱正事?!?
朱慶一笑,“倒叫你來勸我?!?
“我是為了自己著想,你要總這么一幅欠我八百吊的模樣,我可要別扭死了?!绷栩v知道他今日去了朱大老爺府上,問,“是不是大老爺說你了?”
“瞞不過你?!敝鞈c嘆,“阿騰,我真不知這世間到底是什么模樣。大爺爺叫我安分,叫我安安穩(wěn)穩(wěn)的去考進(jìn)士,將來有家族的扶助,便好做官。可是,若事情找到自己頭上仍只是啞忍,這般窩囊只為做官,又有什么趣味呢。大爺爺說我若一味固執(zhí)必要給家族惹禍,還說若不是咱們一意孤行,也不會遭人記恨,暗算你我?!?
凌騰沉默片刻,道,“我也沒做過官,不過我想著,官也是人來做。做官的道理與做人的道理應(yīng)是相通的,做人,剛?cè)岵?,該退時退一步,未為不可,但該進(jìn)的時候便不能退,有時退一步,便是退一輩子。這次的事,我是不悔的。我也不贊成拿咱們舉子當(dāng)出頭鳥的事,咱們就是來科舉的,朝廷的事,咱們不明白,便不該去說那些狂妄語。就如同那些被監(jiān)察司抓進(jìn)去的舉子們,里頭難保沒有才高八斗者,這樣被抓進(jìn)監(jiān)察司,有誰為他們出頭呢?兔死狐悲,同是舉人,若咱們只是一個人,縱使心下不贊同,除了不往國子監(jiān)那聯(lián)名書上聯(lián)名,余者恐怕也是無能為力的。可是,我們?nèi)硕嗔?,便一樣能說得上話。阿慶,哪怕被人暗算,我也不悔?;蛟S以后也會變成滑不溜手的老油條,如今趁著年輕做一二沖動傻事,待老了用來憑吊緬懷,也是值得的。”
是啊,年輕時不做一二傻事,待老了,恐怕想傻也不敢傻了。朱慶望著凌騰堅定的眼眸,忽而釋然,給凌騰在碗里添滿了骨頭湯,“有人一道傻一傻,的確不錯?!?
凌騰連聲抱怨,“我真飽了!”
“你先喝著,我回去換了衣裳,咱們一道溫書,昨兒我失眠,倒做了篇絕妙好文,請你共賞!”朱慶哈哈一笑,起身而去。
凌騰肚子里唧咕,屁個絕妙好文,有種來喝骨頭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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