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無法在潮流中獨善其身,如夏文、蘇白等中庸派,在舉人們腦袋發(fā)瘋的聯(lián)名上書的潮流中也得不停奔走,聯(lián)系志同道合者。
夏文經(jīng)常是白天出去奔走,晚上回來在書房用功,余者幾人也差不離。趙長卿每天令廚下燉補品給夏文吃,夏文一面吃著養(yǎng)生秋補湯,一面問,“朱兄他們有沒有?”這么問是有原因的,如蘇白,有親娘惦記著。趙長寧是親小舅子,自然也樣樣齊全的。梨果有梨子在,什么都少不了他的。凌騰、朱慶是親戚,只有朱唐、陳三郎、馮殷,縱使沾些親也是拐著八道彎的遠(yuǎn)親了。人皆有親疏,夏文是個周全人,難免多問一句。
趙長卿瞇著眼,“沒有,這是單獨給你燉的。”
“真的沒有?”他媳婦向來不是小氣的人哪。
“快吃吧,怎么能單咱們吃小灶呢,不是做人的道理。”趙長卿道,“他們的是廚娘燉的,我今天閑來無事,你的這份是我親自燉的?!?
夏文拍妻子一記馬屁,“怪道我說味兒與往日不同呢,就是格外好吃?!彼眿D廚藝很是不錯,只是宅子里事物瑣碎,沒空多做。
趙長卿根本不領(lǐng)情,“剛剛你可沒說,裝模作樣,快吃吧?!?
“是真的好吃?!毕奈膹娬{(diào)自己真心。
趙長卿笑問,“這幾天可還順利?”
夏文道,“吃過閉門羹,也有婉拒的,不過,也有志同道合與我們一道聯(lián)名的。倒也真的認(rèn)識了一些朋友,還有幾個愿意與我們一道去多爭取些聯(lián)名的?!?
趙長卿笑,“人生百態(tài),這回都見著了?!?
夏文目光清潤,“不算啥?!碑?dāng)初父親下獄,多難開的口,多難求的人,多少家閉門羹,他一樣過來了?,F(xiàn)在這些,真不算啥。
說句良心話,如夏文等人論學(xué)識不見得多么出眾,到了舉人這個階層,除非功名是用錢買來的,學(xué)識差的沒幾個。就是來歷背景,也平凡的很,并無特別之處。趙長卿覺著,這群人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年輕,年紀(jì)最大如馮殷者,不過二十七歲,說句少年得志并不為過。
在這樣少年得志的年紀(jì),他們還不甘心被人牽著鼻子走。
蘇白跟他娘嘀咕,“真是服了,有些舉人,去找他們,大家說起話來,他們便哭喪著臉,先時聽國子監(jiān)那幫人說的有理,已經(jīng)在那上面聯(lián)名了,如今聽我們說,亦覺有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哎,我就納悶,他們一會兒聽這個有理,一會兒又說那個有理,有沒有理,難道自己沒個判斷?既無判斷,就不該人云亦云的去聯(lián)名。也不知是真的沒主意,還是隨大溜?!?
蘇先生笑,“世上人千百樣,哪能個個都一樣的?你見多了便明白,不管舉人、進(jìn)士、官員、商賈、農(nóng)夫、匠人,身份上或有不同,脾性人品上并無區(qū)別?!?
蘇白想一會兒,點點頭,“不說別人,我覺著梨子哥就比許多舉人都厲害,我便是中了進(jìn)士,有許多事上也不如梨子哥的。”
蘇先生笑,“天下人,各有優(yōu)缺,你有你的好處,梨子有梨子的好處。梨果、長寧如何?”蘇先生并沒有干涉他們的計劃,知道他們是分組進(jìn)行的,挺有秩序。蘇白、趙長寧、梨果一組。
蘇白手里還握著松糕,險些噴了一桌,擺手笑道,“別提了,險沒笑死我。阿寧是急性子,有些人慣會委婉的,阿寧不耐煩聽他們啰嗦,就直接問人家‘愿不愿意,給個痛快話吧’,許多人給他噎個半死。梨果就慢吞吞的,特有耐性,阿寧跟人翻了臉,他接著就‘兄臺這個、兄臺那個’的跟人家扯。馮大哥脾氣暴,他跟夏姐夫還會被人家攆出來,有時中午在外頭連吃飯的地方都得另找酒樓茶肆。我們是遇到哪家就在哪家吃,反正梨果脾氣好,遇著什么樣的人都不生氣,到了晌午,即使見解不同,也鮮有人攆咱們的。”蘇白有些小小自得,道,“如今摸著規(guī)律了,一般去了我先開口說聯(lián)名的事,中間少不得要辯一辯論一論的。若是那人稍有意動,阿寧便出馬,一般阿寧說一句‘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給個痛快話’,到這時候,十之七八都能拿下來。若還說不動,梨果便把場子圓回來,大家再接著說。我們這樣一分工,大都能成。反正成與不成的,也不必太過翻臉,大多人都是兩面派,在國子監(jiān)的聯(lián)名書上聯(lián)了名,我們過去,他們又在我們的聯(lián)名書上聯(lián)名?!?
蘇白在跟他娘嘮叨盡孝,趙長寧是不慣一個人吃飯的,不過,他也不愿意守著女人們吃飯,尤其是跟他姐或是蘇先生在一處,不是叮嚀這個就是叮嚀那個,趙長寧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他不愛聽女人啰嗦。于是,他經(jīng)常是尋了凌騰、陳三郎他們一起吃,如何他又有了脾性相投的朋友,馮殷。別看兩人年紀(jì)差上幾歲,卻都是一幅急脾氣,說話一樣直,那真是相見恨晚哪。
所以,現(xiàn)在的情形是,有媳婦的跟媳婦吃,守著娘的跟娘一起吃,如他們這些或是光棍、或是媳婦不在身邊的,一起吃,也熱鬧。
蘇先生趙長卿知他們這習(xí)慣,除非有哪人特意囑咐單獨在自己屋里吃,不然飯菜便不單獨送了,直接給他們弄一桌子好菜,隨他們鬧哄哄的一起吃用。如朱慶這種原可投奔到大爺爺家的,都覺著不比這般住在一處時常能談詩論文的瀟灑自在。
這伙子人正干得起勁,連重陽節(jié)都沒歇上一日,卻不想就在重陽節(jié)竟被暗算了。趙長寧一組無事,趙長寧自幼習(xí)武,就是蘇白梨果也自幼練過以往趙長卿教授的一套劍法,他們兩個不熱衷武功,可這劍法也沒放下,只當(dāng)是健身的來練,每天早上都會練習(xí)一遍,十幾年過去,熟能生巧,這會兒縱使沒寶劍防身,身體也較同齡人敏捷強健。非但沒給人打了黑棍,反將幾個□□棍的揍了一頓送官報了案。
其余人可就沒那般幸運了,夏文馮殷挨了好幾下才跑掉,凌騰朱慶都是書生,凌騰為救朱慶,一條胳膊給人敲個正著,骨折了,幸而有路人相救,不然吉兇難料。朱唐陳三郎跑得快,也落個鼻青臉腫,好在都是皮肉傷。
結(jié)果,除了趙長寧、蘇白、梨果外,個個有傷。他們出門,也不是沒有小廝跟隨,能跟著主家出門的,都是忠心的小廝,故此,為護(hù)著主家,小廝們傷得也很厲害。好在家里有現(xiàn)成的大夫,不必外請,夏文在傷兵營呆過,對外傷很有一手。趙長卿先命人取來熱水,給夏文處理了身上的傷,夏文又與蘇先生去給諸人看傷處,先把外敷的藥開好,再擬內(nèi)服的方子,安排人去抓藥、煎藥,直忙到下晌方罷。
梨子也氣個好歹,罵道,“tnnd,哪個黑心爛腸的王八蛋,竟敢下這般黑手!”罵一回,抬腳先去酬謝救了凌騰、朱慶的路人,又問了住處來歷,還得請他們將來去帝都府做個證人,方客客氣氣的將人送走。
黑棍事小,但此事的惡劣性質(zhì)是大。
如馮殷這種火爆脾氣,舍生取義的話都說出來了。朱慶又是內(nèi)疚,又是氣憤,道,“若咱們就此罷手,天理不存。我這就去大爺爺家打聽打聽,看究竟是誰的黑手?!彼c凌騰自□□好,這都是來考春闈的,凌騰因救他斷了右臂,朱慶心下難安。
趙長寧道,“我們抓了好幾個,就怕府尹大人拖沓?!彼錾硇∥涔偌彝?,對于官場上的一些門道還是知道的。案子是受理了,但什么時候開審,就不是他們說了算的。顯然他們是得罪了人,這人能安排人打他們的黑棍,不見得怕他們報官。飄泊帝都,許多尋常事都格外艱難。
夏文道,“這無妨,帝都城里別的不多,官兒最多。別的地方府尹大人一手遮天,這帝都可不是帝都府尹說了算的。一會兒我就拿著咱們的聯(lián)名書去鄭大人府上,請鄭大人幫咱們主持公道?!?
這是絕佳的機(jī)會,盡管諸人傷得七七八八,但,不能否認(rèn),不知誰出的昏招,給了夏文等人絕佳機(jī)會。梨子在事后與趙長卿道,“雖說那些打|黑棍的可恨,不過,此事一出,我就覺著他們已占了優(yōu)勢?!比魏螘r候,暴力都是狗急跳墻的法子。再者,梨子覺著,哪怕對方不是狗急跳墻,可發(fā)此昏招,亦可見對方智商了。
鄭大人是個耿直的人,他從不徇私,聽到夏文趙長寧將此事說完后,氣憤當(dāng)然是有的,鄭大人還就此罵了兩句家鄉(xiāng)土話,因這話實在有損鄭大人的形象,便不一一細(xì)述了。
鄭大人耿直,不過能做到左都御史,可見鄭大人也不單單是耿直,收了夏文遞上的還未完成的聯(lián)名書,鄭大人還溫聲安慰了他們幾句,又道,“我也看了國子監(jiān)的聯(lián)名書,滿篇的狗屁不通,不及你們明白事理。朝廷的事,你們還未做官,并不明白。就是監(jiān)察司,雖有不當(dāng)行徑,就事論事便罷,喊打喊殺的也過了。”鄭大人是反對舉人聯(lián)名上書的,無他,朝堂上的事,舉人們不清楚,純粹被人利用。眼瞅著明年就春闈,還搞什么狗屁聯(lián)名上書,有這精神抓緊時間復(fù)習(xí)功課文章才是正路。不過,看過夏文等人的聯(lián)名書后,鄭大人覺著,世間不是沒有明理人。何況,對舉人下黑手這種事,在鄭大人這里是絕難姑息的。
鄭大人并未說如何做,便打發(fā)了他們回家。
于昭文帝,他將鄭伯巖放在朝中做左都御史,并不是因為喜歡鄭伯巖那茅坑里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的秉性,而是因為鄭伯巖的良心。
這是個有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