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是長房長孫，將來老太太、守寡的長姐、就是外甥女趙蓮，日后難道沒有倚仗夏文之時？如何好得罪趙長卿。何況，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趙長卿并不是不講理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趙長卿這樣能干，即使不大柔順又有何妨？大家好生相處，少些女人家的小心眼兒，一家子歡歡喜喜的過日子，此方是福氣。

小夏姑媽一番苦心，夏老太太則心下懷疑小女兒是不是被趙長卿使手段收買了。夏姑媽則另有心事，對于夏文重陽節(jié)不回家之事極是遺憾，道，“原我還想著，待文哥兒回來了，讓他帶蓮姐兒一道去妹妹那里住些日子呢?！?

夏太太笑，“蓮姐兒如今年歲也大了，眼看就到了說親的年紀(jì)，姑太太不妨多帶她出去走動，這一二年必有人上門提親的。若是在成都府，別人見不著蓮姐兒的面兒，便不好打聽?！?

夏老太太點(diǎn)頭，“這也有理，蓮姐兒在我身邊，還只當(dāng)她是小孩子，一轉(zhuǎn)眼就是大姑娘了。正好，這里有你妹妹孝敬我的幾匹料子，你嫂子們這把年歲了，不穿這樣鮮亮的顏色，你拿去給蓮姐兒做幾身新衣裙吧?！?

夏姑媽含笑應(yīng)了，心下到底有些不足。這些料子算什么，她去妹妹家走動過，那樣的書香富貴大宅院，女兒若能嫁過去，一則給親姨媽做兒媳婦，委屈不到女兒；二則，女兒和自己這一輩子也都算有著落了。兄長還能靠得住，侄子如何靠的？侄子的心永遠(yuǎn)是偏著媳婦和人家自己親娘的，眼里如何能有她這個守寡的姑媽？唯有將來女兒嫁一門好親，她才能安穩(wěn)的養(yǎng)老呢。

夏太太倒是很高興，私下對丈夫道，“我早就說小姑子與文哥兒媳婦合得來。兩個都是妥當(dāng)人，再沒有不合適的。如今這般，付家人都喜歡他們小夫妻，便是住到明年，也無妨的。就是文哥兒，有他媳婦在身邊，他只管一意念書，別的一概不必操心?！?

說著說著，夏太太忍不住舊事重提，“老太太不高興咱們阿玉念書識字，小姑子卻是識字的，說是公公活著時教小姑子認(rèn)了些字，到底更加明理。咱們就玉姐兒這一個閨女，我也不愿她荒廢了時光，小時候認(rèn)幾個字，知道些道理，總是好的?！?

時光匆匆而過，回家過了年并走親訪友，上元節(jié)后，夏文又帶著妻子、妹妹去了成都府。小夏姑媽已知曉夏文帶夏玉過來的原因，想到母親那執(zhí)拗的不許夏玉念書的脾氣，小夏姑媽唯有苦笑了。以往母親只是好強(qiáng)，不知這些年怎變得這般古怪了。貧寒人家，衣食尚不周全，念書什么的是奢望。既是家中日子過得，大哥大嫂都愿意叫閨女念書，一個做祖母的，何苦做此惡人。

夏文做事極是用心，讀書也是一樣，若不是趙長卿記著一天三時喊他吃飯睡覺，真擔(dān)心他自己在書房餓死。去歲多是念書習(xí)文，有翰林畢業(yè)的小付姑丈親自指點(diǎn)，夏文又非愚鈍之輩，說一日千里有些夸張，但，夏文的進(jìn)步幾番得到小付姑丈的贊賞，也不是虛的。到今年三月，小付姑丈便帶著夏文去拜訪城中大員，這也正常，有門路的都這么干。

當(dāng)然，與文化人交往，也少不得備一兩件文雅之物。此時趙長卿便得慶幸，夏趙兩家皆不是什么有底蘊(yùn)的人家，還是趙長卿成親時，朱家來給添妝，因那時趙長卿把朱太爺、朱老太太留給她的東西悉數(shù)捐給了朱家族學(xué)，朱家人添妝的都是不錯的東西，還有幾件文雅之物。因要動用妻子的嫁妝，夏文心下很有幾分內(nèi)疚，趙長卿笑，“東西有去就有來，我本也不大賞鑒這個。正到關(guān)節(jié)要緊處，別這般啰嗦了?！?

世間任何事，都是有竅門的。如科舉，人到、禮到、關(guān)系到，當(dāng)然，你還得有些才學(xué)，否則，這中舉當(dāng)真是要天賦異稟，抑或祖墳冒青煙了。

夏文要投書會文，要攻讀文章，趙長卿也沒閑著，除了照顧夏文的衣食起居，打點(diǎn)外頭交際，臨近秋舉，夏玉叫著趙長卿去給他哥燒香。

趙長卿笑，“打的一下附近哪兒的香火最靈才好。”

夏玉道，“不必打聽，我就知道，這成都府內(nèi)，神仙府香火最靈。”

蜀人十分信奉唐神仙，據(jù)說唐神仙是大鳳朝人士，幾百年前腳生祥云、成仙升天，自此，唐神仙修煉過的上清宮改名為神仙宮，唐神仙住過的府邸就成了神仙府。神仙宮離成都府有些路程，故此，成都府的人大都是往神仙府燒香祈愿。聽說亦是靈的了不得，當(dāng)年小付姑丈科舉時就是在神仙府燒的香，俱都靈驗(yàn)了。

趙長卿笑，“既要燒香，咱們早些去，這會兒天熱，且正是人多的時候，咱們不去湊那熱鬧，燒了香就回來，就是想游玩兒，待天涼爽時，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夏玉自然滿口應(yīng)下，她非常喜歡長嫂，許多她想做的事，只要有理，長嫂都由著她，不似母親，在家總要看祖母的臉色，不論有理沒理，祖母便是理。要夏玉說，這才是天大的沒理呢。。在夏玉的小小內(nèi)心就想著以后做長嫂這樣的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才好。

趙長卿提前跟小夏姑媽說了一聲，小夏姑媽笑，“去吧，神仙府的香火最靈驗(yàn)了。當(dāng)年你小姑丈科舉，我就是去神仙府燒的香，果然連中。”

及至第二日一大早，太陽尚未露頭，晨間暑熱未侵，趙長卿便帶著夏玉去了神仙府。果然來得早，神仙府不過三五人等，皆是趕早來的。

其實(shí)不論去哪兒燒香，都是老套路，先許愿，再捐香火銀子。趙長卿捐了二十兩，為夏文點(diǎn)了一盞折桂燈。

二十兩并不是小數(shù)目，太平年間，足夠?qū)こＫ目谥疫^一年了。這神仙府的人見趙長卿出手闊綽，忙念了幾聲聽不懂的經(jīng)文，問趙長卿是否要賞一賞神仙府的景致。趙長卿笑，“我們自己轉(zhuǎn)一轉(zhuǎn)就行了?！辈⒉恍枞俗雠憬庹f。那人平日見慣香客，只淡然一笑，便自忙自的去了。

神仙廟宇，景致大都不錯的。

尤其一株上千年的合歡樹，巨大的樹冠遮陽蔽日，投下碎金閃爍的樹陰，樹下設(shè)有藤桌藤椅，夏玉笑，“嫂子，咱們在這兒坐一坐，這兒涼快?！?

樹下有打掃過的痕跡，又有許多絨絨的合歡花一朵朵隨風(fēng)落下。紅兒上前拂去藤椅中幾朵合歡花，方請趙長卿坐下。

趙長卿聽著夏玉嘰嘰呱呱的說話，便聽到笛聲歡越，破空而來。夏玉道，“怎么有人在這神仙住的地界兒吹笛子？”

趙長卿細(xì)聽，正是一曲《祝青云》，不禁笑道，“這曲子本就是神仙所作，在這里吹也不算冒犯?！北闩c夏玉說了《祝青云》的來歷。夏玉方懵懵懂懂的明白了，道，“原來，神仙也會做曲子吹笛子啊。”

趙長卿但笑不語。

一曲《祝青云》結(jié)束，趙長卿道，“咱們這就回去吧，天要熱起來了?！?

姑嫂兩個帶著丫環(huán)正往外走，正遇著穆十五隨一老者進(jìn)來，趙長卿大方的行了一禮，讓至一側(cè)，請這一行人先行。穆十五微頜首，并未與趙長卿說話。倒是那老者打量趙長卿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懸著的一塊玉玦時不由愣了，折身回頭，問，“你姓朱？”

趙長卿溫聲道，“我姓趙，家中曾外祖父姓朱。”

“邊城朱家？”

“是?！?

老者見趙長卿神色沉靜，道，“請來靜室說話。”

夏玉很有些不安，趙長卿拍拍她的手，“你同丫環(huán)在外頭等我?！?

趙長卿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心下卻并不覺著如何，只管淡然的跟了過去。一行人去了處景致優(yōu)美，卻頗為僻靜的院落。蜀王連穆十五都打發(fā)了出去，對趙長卿頗為和悅，道，“坐下說話吧?！?

待趙長卿坐了，蜀王問，“阿元是不是對你提起過我？”朱太爺芳名朱元。

趙長卿恭恭敬敬道，“太爺并未說過您的事，我以往在王老先生家見過十五公子，他與您面容頗有相似之處。我在太爺留下的東西里，見過您寫的字，那上頭有您的落款?！?

蜀王笑，“我以往都說，阿元這樣聰明的人，聽說子孫無一肖他者，未免可惜。我與他第一次見面，他也是片刻便猜出我的身份。你很像他，只是相貌不及他俊美?！?

“太爺原就是獨(dú)一無二的?！?

“前兩年聽說他過逝了，他去的還安穩(wěn)嗎？”

“安穩(wěn)?！?

蜀王輕輕一嘆，“那就好?！?

說完這三個字，蜀王再無話，只是靜靜出神，晨光透入玉色紗窗，映得蜀王鬢間銀絲灼人眼。趙長卿便也安靜的坐著。良久，蜀王問，“你會吹笛子嗎？”

“少時略學(xué)過一二。”

蜀王令穆十五取來一管玉笛，遞給趙長卿道，“吹一曲《祝青云》給我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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