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真的……很能打。
只是有些事情,好像他姜尚真說不得,還是得讓陳平安自己去看去聽,去自己知道。
姜尚真一手握拳放在膝蓋上,一手輕輕拍打膝蓋,輕聲語。
煉取俠心成古鏡,清光直透太虛明,大放光明,江山萬里棋局,一時多少豪杰。
窺得古鏡十分瘦,書冊相攜檢點(diǎn)梅,細(xì)嚼梅花,風(fēng)流千古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陳平安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笑道：于韻律不合,平仄更是一難盡,讓人聽著揪心啊。
姜尚真抬手握拳,輕輕揮動,笑道：以后我多讀書,再接再厲。
陳平安一步后掠,坐回原先位置的臺階上,問了一個古怪問題,姜尚真
至于那個韓絳樹,好不容易才將腦袋從地底下拔出來,以手撐地,嘔血不已。
楊樸嘆息一聲,如此一來,前輩真要與那萬瑤宗不死不休了。
若是沒有旁人看著,韓絳樹今天遭遇此事,說不定還有一分回旋余地。
姜老宗主一貫嬉戲人間,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交朋友也從不以境界高低來定,所以楊樸只當(dāng)什么供奉周肥,什么拜見山主,都是朋友間的玩笑,難道天底下真有一座山頭,能夠讓姜老宗主心甘情愿擔(dān)任供奉可如果不是玩笑,誰又有資格調(diào)侃一句姜尚真是廢物姜老宗主可是公認(rèn)的桐葉洲力挽狂瀾第一人,連那龍虎山大天師都在大戰(zhàn)落幕后,特意從蛟龍溝遺址那處戰(zhàn)場,跨海重返了一趟神篆峰。
姜尚真一頭霧水,轉(zhuǎn)頭望向陳平安,不然我是誰什么意思
陳平安突然問道：今年是
姜尚真愈發(fā)疑惑不解,怎么回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以心聲答道：總覺得像是大夢一場,還沒有醒過來。
姜尚真思量一番,給了個說法,隨駕城那邊,是在神龍十七年更換的年號,如今是元熙九年。
陳平安稍稍推算當(dāng)時游歷北俱蘆洲的年月,皺眉不已,三個夢境,每一夢將近夢兩年從蘆花島造化窟走出那道山水禁制,也就是通過劍氣長城和寶瓶洲的山水顛倒,在崔瀺現(xiàn)身城頭,與自己見面,再到入夢以及清醒,其實(shí)浩然天下又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多崔瀺到底想要做什么讓自己錯過更多,返鄉(xiāng)更晚,到底意義何在
陳平安望向姜尚真,眼神復(fù)雜。眼前人,當(dāng)真不是崔瀺心念之一一個人的視野,終究有限,換成陳平安自己,如果有那崔瀺的境界本事,再學(xué)成一兩門相關(guān)的秘術(shù)道訣,陳平安覺得自己同樣可以試試看。站得高看得遠(yuǎn)了,當(dāng)陳平安俯瞰人間,腳下的山河萬里,就只是一幅白描畫卷,死物一般,無需崔瀺太過分心施展障眼法?？申惼桨部吹媒?人不多,寥寥無幾,崔瀺就可以將畫卷人物一一彩繪,或是再用點(diǎn)心,為其點(diǎn)睛,栩栩如生。哪怕陳平安身處市井鬧市,像那彩衣渡船,或是渝州驅(qū)山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大不了就是崔瀺故意讓自己置身于類似白紙福地的一部分。而陳平安之所以懷疑眼前姜尚真,還有更大的隱憂,當(dāng)年在牢獄,飛升境的化外天魔霜降,只是一次游歷陳平安的心境,就能夠憑此衍化出千百條合情合理的脈絡(luò)。
而崔瀺明擺著要比飛升境霜降道行更深,也就是說,每個陳平安知道的真相,一個起念,姜尚真就跟著知道了。
所以此夢之真假,近乎無解。
姜尚真沒現(xiàn)身之前,桐葉洲和鎮(zhèn)妖樓的天然壓勝,已經(jīng)讓陳平安心安幾分,此時此刻反而又恍惚幾分。因?yàn)椴庞浧?一切感受,甚至連魂魄震動,氣機(jī)漣漪,落在擅長洞察人心、剖析神識的崔瀺手上,同樣可能是某種虛妄,某種趨于真相的假象。這讓陳平安煩躁幾分,忍不住灌了一大口酒,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該認(rèn)了什么師兄弟,若是撇清關(guān)系,一個隱官,一個大驪國師,崔瀺大概就不會如此……護(hù)道了吧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書簡湖問心局還記憶猶新,歷歷在目,現(xiàn)在倒好,崔瀺又來了一場更心狠手辣的圖什么啊,憑什么啊,有崔瀺你這么當(dāng)師兄的嗎難不成真要自己直奔中土神洲文廟,見先生,見禮圣,見至圣先師才能解夢,勘驗(yàn)真假
可若是第四夢,為何崔瀺偏偏讓自己如此質(zhì)疑或者說這也在崔瀺算計之中嗎
陳平安自打記事起,就從沒這么迷糊過。沒讀書,不識字,卻也從未活得渾渾噩噩,學(xué)了拳,讀了書,多次遠(yuǎn)游,更是咬牙認(rèn)定幾個道理,所以即便走得跌跌撞撞,不那么順?biāo)?終究身外世事再風(fēng)雨飄搖,可心里邊始終踏實(shí),現(xiàn)如今,好像所有堅信不疑的道理,書上抄來的,自己想到的,還有飛劍、拳法、符箓,眾多本命物和人身小天地,都變成了一座緩緩離地的空中閣樓,就像先前在渡船遇到的海市蜃樓,興許在千百年前,是真的,千真萬確,但是當(dāng)陳平安和渡船乘客眼中所見,就是假的,因?yàn)楸娙艘呀?jīng)身在那條光陰長河的下游某處渡口了。
姜尚真奇了怪哉,問道：陳平安,到底怎么回事好像……連我都信不過
陳平安無奈道：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shí),我現(xiàn)在處境比較尷尬,怕就怕一葉障目,視線所及,皆是有人刻意為之。
在姜尚真這邊,陳平安還是愿意將其視為姜尚真,就像不管是不是夢境,聽聞太平山有此遭遇,陳平安二話不說就趕來了。
姜尚真更無奈,難不成遇到了白帝城城主,你在與鄭居中問道沒道理啊,這家伙這些年在扶搖洲那邊,很風(fēng)生水起。硬是將一洲兩軍帳的妖族玩弄于股掌之間,如今整個扶搖洲的妖族都被他一人策反了大半,何況鄭居中沒道理跟你死磕吧。說真的,你惹上誰,不管是不是飛升境,我都可以出把力,唯獨(dú)攤上了鄭居中,實(shí)在有心無力。
能讓姜尚真打心底不敢去招惹的山上修士,不多。白帝城鄭居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名次極其靠前。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鄭居中。
姜尚真思量片刻,沉聲道：陳平安,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心定片刻,盡量拘押所有念頭為一,然后我寫些舊事在紙上,到時候一看,便知我之真假。不過事先說好,我如今境界不在巔峰,一個韓玉樹不算什么,來兩個韓玉樹,就夠你我吃上一壺罰酒了。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沒有意義。
姜尚真嘆了口氣,看來麻煩確實(shí)不小。
陳平安還是搖頭,也不全是麻煩,就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總也無法腳踏實(shí)地,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陳平安是在害怕,害怕年少時,那種竭盡全力都是注定徒勞無功的那種感覺。
在練拳之后,尤其是成為劍修之后,陳平安本來以為這種讓人溺水窒息的可怕感覺,已經(jīng)與自己愈行愈遠(yuǎn),甚至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之面對面。
姜尚真閉上眼睛,沉思片刻,伸出并攏雙指,輕輕旋轉(zhuǎn),臺階外不遠(yuǎn)處,靈氣凝聚,浮現(xiàn)一物,如磨盤,約莫井口大小,靜止懸停。
姜尚真再手指隨意扭轉(zhuǎn),便多出一個身形模糊的人,身高不過寸余高度,好像擺出一個拳架,要與那磨盤問拳。
姜尚真又以雙指凝出一個個磨盤,最終變成一個由千百個磨盤重疊而成的圓球,最終雙指輕輕一劃,其中多出了一位同樣寸余高度的小人兒。
姜尚真打了個響指,第一個磨盤開始轉(zhuǎn)動,緩緩移動,碾壓那位純粹武夫,后者便以雙拳問大道。
另外一處,身處天地大磨盤當(dāng)中的練氣士,竟是隨之而動,與那無數(shù)條縱橫絲線組成的小天地,一同旋轉(zhuǎn)。
姜尚真緩緩道：以純粹武夫眼光看待世界,與以修道之人眼光看待天地,是不一樣的。陳平安,你雖然重建了長生橋后,修行修心無懈怠,但是在我看來,你越是將自己視為‘純粹’武夫,你就越無法將自己視為一個純粹的入山修道之人,因?yàn)槟愫孟駨膩砭蜎]有奢望過證道長生,對此也從未當(dāng)做一件必須要做成的事情不但如此,你反而一直在有意無意逆流而上。明白了這個心境,此種道理,回頭再看,真真假假,重要嗎夢也好,醒也好,當(dāng)真會讓你心無所依嗎大夢一場就大夢一場,怕個什么
陳平安仔細(xì)聽著姜尚真的每一個字,同時凝神盯著那兩處景象,許久過后,如釋重負(fù),點(diǎn)頭道：懂了。
姜尚真抬起手,握拳,拇指翹起,指了指兩人身后的太平山,笑道：忘了這里是哪里
姜尚真,是在說一句話,太平山修真我。
陳平安伸手握住姜尚真的手臂,神采奕奕,大笑道：冤枉周肥兄了,姜尚真不是個廢物！
姜尚真笑臉尷尬,我謝謝你啊。
一個是陳大山主的好話實(shí)在不好聽,再一個是那位絳樹姐姐總算曉得自己是誰了,瞧她那雙秋水長眸瞪的,都快把眉毛給擠到后腦勺去了,他娘的看見了你家姜哥哥,至于這么開心嗎
韓玉樹估計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好手段,多半祭出發(fā)釵,本身就是一種傳信。不然那封密信,不至于那么簡明扼要,連姜老宗主都不提。
陳平安取出一壺酒,遞給姜尚真,斜眼看那韓絳樹,說道：你身為供奉,好歹拿出點(diǎn)擔(dān)當(dāng)來。對付女子,你是行家里手,我不行,萬萬不行。
姜尚真接過了酒水,嘴上這才哀怨道：不好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傷和氣,韓玉樹可是一位極其老資歷的仙人境高人,我要只是你家的供奉,單槍匹馬的,打也就打了,反正打他一個真半死,我就跟著假裝半死跑路?？赡銊倓傂孤读宋业牡准?xì),跑得了一個姜尚真,跑不了神篆峰祖師堂啊……所以不能白打這場架,得兩壺酒,再讓我當(dāng)那首席供奉！
陳平安又丟給姜尚真一壺酒,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不打不相識。既然韓玉樹認(rèn)識你,就坐這里喝你的酒。
原來是韓絳樹交給姜尚真,至于韓玉樹,則讓他自己來不打不相識。
語落定,陳平安站起身,原本從袖中滑出一對曹子匕首,但是不知為何,陳平安改變了主意,好像放棄了曹沫身份。
收起匕首入袖,再輕輕卷起雙袖,陳平安伸了一個懶腰,人身小天地的山河千萬里,如有一串春雷炸響,辭舊迎新,天地迎春。
心湖之中。
泛起漣漪,就像一封書信。
果然如崔瀺所說,陳平安的腦子不夠好,所以又燈下黑了。
直到到了太平山,見到了姜尚真,才能解夢。
那封信,在陳平安心湖浮現(xiàn)片刻,就漸漸消逝。
與此同時,心境中的日月齊天,好像多出了許多幅光陰畫卷,但是陳平安竟然無法打開,甚至無法觸及。
可那封信,陳平安相隔多年才打開。
不單那個被鎖在閣樓讀書的我,不單是泥瓶巷孤苦伶仃的你,其實(shí)所有的孩子,在成長路上,都在使勁瞪大眼睛,看著外邊的陌生世界,也許會逐漸熟悉,也許會永遠(yuǎn)陌生。
陳平安,你看太久了,又看得太仔細(xì),所以難免會心累而不自知。不妨回想一下,你這輩子至此,酣睡有幾年,美夢有幾回是該看看自己了,讓自己過得輕松些。光是認(rèn)得自己本心,哪里夠,天底下的好道理,若是只讓人如稚童背著個大籮筐,上山采藥,怎么行讓我輩讀書人,孜孜不倦追尋一生的圣賢道理和世間美好,豈會只是讓人深感疲憊之物
陳平安,你還年輕,這輩子要當(dāng)幾回狂士,而且一定要趁早。要趁著年輕,與這方天地,說幾句狂,撂幾句狠話,做幾件不要再去刻意遮掩的壯舉,而且說話做事,出拳出劍的時候,要高高揚(yáng)起腦袋,要意氣風(fēng)發(fā),不可一世。治學(xué),要學(xué)齊靜春,出手,要學(xué)左右。
要堅持善待這個世界,也要學(xué)會善待自己。要讓身后跟隨你的孩子,不但學(xué)會待人以善,與這個世界融洽相處,還要讓他們真真切切懂得一個道理,當(dāng)個好人,除了自己心安,還會有真真切切的好報。
這才是你真正該走的大道之行。
這才是真正的三夢第一夢,故而先前三夢,是讓你在真夢悟得一個假字,此夢才是讓你在假夢里求得一個真字,是要你夢里見真,認(rèn)得真自己猶不夠,還需再認(rèn)得個真天地。此后猶有兩夢,繼續(xù)解夢。師兄護(hù)道至此,已經(jīng)盡力,就當(dāng)是最后一場代師授業(yè)。
希望未來的世道,終有一天,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有請小師弟,替師兄看一看那個世道。今日崔瀺之心心念念,哪怕百年千年之后再有回響,崔瀺亦是無愧無悔無憾矣,文圣一脈,有我崔瀺,很不如何,有你陳平安,很好,不能再好,好好練劍,齊靜春還是想法不夠,十一境武夫算個屁,師兄預(yù)祝小師弟有朝一日……咦文圣一脈的關(guān)門弟子,他媽的都是十五境劍修了啊……
陳平安輕輕呼吸一口氣。
哭笑不得。
醒時如夢,夢中求真。
難怪離開蘆花島造化窟沒多久,就會有一條恰好路過的彩衣渡船,會先去驅(qū)山渡,而不是扶乩宗,然后篤定陳平安會先找玉圭宗姜尚真,最終還肯定會來到這座太平山,不管姜尚真是否點(diǎn)破,崔瀺覺得陳平安,都可以想到一句太平山修真我,前提當(dāng)然是陳平安不會太笨,畢竟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崔瀺曾經(jīng)親自為陳平安解字晴朗,本身就是一種提醒,大概在繡虎眼中,自己都如此作弊了,陳平安如果到了太平山,還是迷迷糊糊不開竅,大概就是真愚不可及了。
只是為何又是一場錯過
陳平安似睡非睡,心神沉浸,十境氣盛,心中人與景,變成一幅從白描變成彩繪的絢爛畫卷。
家鄉(xiāng)小鎮(zhèn),寶瓶洲,劍氣長城,桐葉洲,北俱蘆洲。
在這個天下太平的初春時分,相銜接的兩座天下,一道道武運(yùn)齊至桐葉洲太平山。
一襲青衫,化虹而去,武運(yùn)匯聚在身,陳平安向一位仙人,遞出一拳。
姜尚真看了一會兒,真是佩服自家山主的臉皮了。先前那架勢,分明是奔著三兩拳打死一位仙人去的,結(jié)果雙方真過招了,都他娘是眾目睽睽之下的武運(yùn)臨頭了,還假裝自己是個以遠(yuǎn)游境最強(qiáng)躋身的山巔境武夫敢情是讓那仙人幫忙喂拳穩(wěn)固境界呢。那韓玉樹是真傻還是咋的,還真就打人打上癮了一道道術(shù)法真是絢爛,一門門神通何等壯觀,尤其符箓一途,更是神出鬼沒,登峰造極,難怪如今桐葉洲溜須拍馬無數(shù),說你是那于玄之下符箓第一人,你韓玉樹不會真信了吧畢竟這個如今已經(jīng)板上釘釘?shù)恼f法,是我姜尚真首創(chuàng)的,然后一個不小心就傳開了。
那韓仙人估摸著是極少如此酣暢出手、對手又足夠皮糙肉厚的緣故哦,是姜某人小覷韓仙人了,原來是在悄悄布陣構(gòu)造小天地。
韓絳樹舉目遠(yuǎn)眺,看得她焦急萬分,剛想要悄悄傳信,好告訴她爹,那人心思幽深,陰險至極,除了是剛剛泄露身份的武夫大宗師之外,更是一位同樣精通符箓陣法的道門仙人,切不可太過依仗自家的三山秘箓陣法,只是不等她傳遞密信,韓絳樹眉心處就滲出一粒鮮血珠子,一截柳葉,懸停在她眉心處。
姜尚真埋怨道：絳樹姐姐真是薄情寡義,難不成忘了撿著你那只繡鞋的姜弟弟了嗎好心好意,雙手捧著去還你繡鞋,你卻反而羞惱,不容我解釋半句,可等到四下無人,就震碎我那一身法袍,絳樹姐姐你知不知道,受了這等委屈,等我回了桐葉宗,喝了多少壺的愁酒,只是每次揭開酒壺泥封,那個香味……
是你！狗賊閉嘴！
韓絳樹瞪圓眼眸,我派人查過,你當(dāng)時施展的所有術(shù)法,的確都是桐葉宗非嫡不傳的獨(dú)門秘術(shù)……
說到這里,韓絳樹也自知說了句天大廢話,她死死咬緊嘴唇,滲出血水都不曾察覺,她只是恨恨道：姜尚真！姜尚真！
姜尚真竟是眼神比她還幽怨,口口聲聲化成灰都認(rèn)得我,結(jié)果呢,果然你們這些漂亮姐姐的語,都信不得。
這等宮闈艷事秘聞,一旁讀書人楊樸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只好繼續(xù)喝酒。
姜尚真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捂住臉,山主大人,你這就過分了啊。
只見一道身影筆直一線,傾斜摔落,轟然撞在山門百丈外的地面上,撞出一個不小的坑。
姜尚真趕緊望向邊的塵土飛揚(yáng),滿臉憂心忡忡問道：道友受傷么
那一襲青衫跳起身,以拳罡震去一身塵土,點(diǎn)子扎手！
韓絳樹臉色鐵青,但是一截柳葉已經(jīng)釘入她眉心些許,由不得她開口語。
天上,一人懸停,一手握著一枚絳紫色酒葫蘆,輕輕呵了一口氣氣,正是仙人鼓吹三昧真火的無上神通,遮天蔽日的金色火焰,如瀑布傾瀉,浩浩蕩蕩涌向那一襲青衫。萬瑤宗宗主,仙人韓玉樹俯瞰太平山山門那邊,冷笑道：姜宗主,與朋友合伙耍猴呢剛剛躋身九境武夫不說,還能夠以三千六百張符箓破我陣法,姜大宗主,你這朋友,真是了不得,年輕有為,敢問到底是中土神洲哪位道門高人啊莫不是符箓于玄的親傳弟子
姜尚真放下酒壺,緩緩起身,嬉皮笑臉道：要不是看在你差點(diǎn)成為我岳父的份上,這會兒三山福地的萬瑤宗祖師堂,可就要掛像燒香拜老祖了。忍你們很久,真以為姜某人從飛升境跌回仙人境,咱倆就又平起平坐了
那個呆呆坐在臺階上的書院子弟,又要下意識去喝酒,才發(fā)現(xiàn)酒壺已經(jīng)空了,鬼使神差的,楊樸跟著姜老宗主一起站起身,反正他覺得已經(jīng)沒什么好喝酒壓驚的了,今天所見所聞,已經(jīng)好酒喝飽,醉醺陶然,比起讀圣賢書會心會意,半點(diǎn)不差?？磥硪院蠓祷貢?真可以嘗試著多喝酒。當(dāng)然前提是在這場神仙打架中,他一個連賢人都不是、地仙更不是的家伙,能夠活著回到大伏書院。
韓玉樹剛要讓姜尚真放了韓絳樹,微微皺眉,視線偏移,只見那一襲青衫,毫發(fā)無損地站在原地,雙指夾著一粒微微搖曳的火花,抬頭望向韓玉樹,竟是將那粒燈火一般的三昧真火,丟入嘴中,一口咽下,然后抖了抖手腕,笑瞇瞇道：兩次都是只差一點(diǎn),韓仙人就能打死我了。
姜尚真立即火急火燎,跺腳道：好人兄豈可如此坦誠。
韓玉樹依舊高懸天上,不理會地上兩人的唱雙簧,這位仙人境宗主衣袖飄搖,氣象縹緲,極有仙風(fēng),韓玉樹實(shí)則內(nèi)心震動不已,竟然如此難纏難不成真要使出那幾道殺手锏只是為了一座本就極難收入囊中的太平山,至于嗎一個最喜歡記仇、也最能報仇的姜尚真,就已經(jīng)足夠麻煩了,還要外加一個莫名其妙的武夫中土某個大宗門傾力栽培的老祖嫡傳術(shù)、武兼具的修道之人,本就不常見,因?yàn)樽吡艘粭l修行捷徑,稱得上高人的,更是寥寥,尤其是從金身境躋身覆地遠(yuǎn)游境,極難,一旦行此道路,貪心不足,就會被大道壓勝,要想打破元嬰境瓶頸,難如登天。所以韓玉樹除了忌憚幾分對方的武夫體魄和符箓手段,煩心這個年輕人的難纏,其實(shí)更在擔(dān)憂對方的背景。
那人好像看破韓玉樹的心思,開門見山道：不用擔(dān)心我有什么靠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曹沫,是玉圭宗的二等客卿,坐鎮(zhèn)雨龍宗的仙人蔥蒨,和驅(qū)山渡劍仙徐君,還有彩衣渡船管事黃麟,都可以為我作證。
韓玉樹譏笑道：一天到晚胡說八道,好玩嗎年輕人,你真當(dāng)自己不會死
這位仙人自顧自搖頭,有資格為太平山說上幾句話的,撐死了就是百年之后,才能夠重返桐葉洲的女冠黃庭,至于你,算個什么東西
姜尚真嘆了口氣,得嘞,真要開打了。這下子是攔都攔不住了。當(dāng)然了,姜尚真也沒想著阻攔。老子身為落魄山未來首席供奉,胳膊肘能往外拐
陳平安看著這個三山符箓一脈的仙人境修士,拔下那根還藏著孩子們的白玉簪子,收入一處本命竅穴當(dāng)中,免得打生打死的,一個沒收住手,小天地?fù)u晃,連累那些孩子練劍不安生,所以當(dāng)簪子一去,陳平安瞬間披頭散發(fā),然后他伸手繞過肩頭,雙手輕輕攥住頭發(fā),以一枚凝氣而生的金色圓環(huán)系住頭發(fā),雙膝微蹲,身形瞬間佝僂幾分,拳意流淌全身,一手負(fù)后,一手捻出一枚符箓,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最終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紙糊又頭硬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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