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師尊不喜歡你”他站在楚舜身后問。
楚舜背影僵了一下,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攪拌著鍋中的湯,這是在熬制面湯,他煞有其事的嘗了嘗味兒,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對這一鍋東西還算滿意。
凌聿庚已然意識到,楚舜的狀態(tài)出了問題。
這幾天以來,他時而又乖又聽話哪怕只是表面。
時而又完全的將那惡劣暴露出來,不屑偽裝,詭譎多變得似分裂了般,面上看起來無異常,但骨子里總是蘊藏著一種瘋狂。
好似一根弦緊繃著,稍加施壓,那根弦就會完全斷裂。
凌聿庚偏頭看向門外,抬腳往外走去。
院子門口,戴著面具的青年背對著門,拿著折扇扇著風,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去,拱手道“凌宗主。”
凌聿庚“左護法來找楚舜”
“有事稟報魔主?!弊笞o法道。
凌聿庚和魔界關系微妙,在楚舜院中的人都知曉他們魔主院中藏著一個修士,那修士還是他們魔主在修真界的師尊,雖那宗門在修真界也是被稱作“邪教”的存在,但到底也是被劃分為正派修士。首發(fā)網(wǎng)址htt
修真界與魔族常年摩擦不斷,關系緊張,但凌聿庚既是楚舜要護著的人,自和旁的修士不同,不過就算如此,關于魔界的事兒,他們自然也不會在凌聿庚提,凌聿庚也不會過問。
雙方維持著這一條界限,于是,凌聿庚也沒有多問,“為何不進去”
左護法半邊面具遮臉,另外半邊眉頭輕挑,看向院子,“沒有魔主的準許,旁人自是不能進去的?!?
“不進去,又如何通知。”
左護法看向?qū)γ胬淅涞哪凶?,這幾日相處,左護法心知,他鮮少打破砂鍋問到底。
“凌宗主,魔修修為一向漲的快,但飛升卻是寥寥無幾,宗主可知,是為何”
魔修更容易生心魔,有違天道,比正道更是逆天而行,承受的雷劫也相應的會來的更猛烈,凌聿庚自是知道的。
左護法輕輕一笑,道“魔主喜怒無常,上次我手下一個魔修不注意,進了里頭,差點丟了半條命,魔主說不能進,那我等自然只能在外等候?!?
他看著門內(nèi),感慨道“魔主和他母親倒是像。”
凌聿庚抬眸看向他。
左護法別有深意的掃了他一眼,道“都太心軟。”
“左護法對我有何成見”凌聿庚說完,又問起萬魔窟那日之事,是否是他。
“凌宗主說話真是直白得不太討喜?!?
“你忍忍罷?!?
左護法嗤笑一聲,道之前他和楚舜是在萬魔窟上見過不錯,也給了楚舜兩種蠱蟲,一種是魔界的噬魔蠱,這種蠱蟲可以吞噬魔氣,消散與無形,但難以養(yǎng)活,另一種,便是情蠱。
情蠱分為母蠱和子蠱,被下了子蠱的人,會對身懷母蠱的人愛得真真切切到了骨子里。
可惜,那情蠱最終沒用上。
“為何與我說這些”
“癡情人最是可憐,還望凌宗主,不要辜負魔主的一片癡心吶?!?
左護法話是如此,眼底卻是興味怏然。
兩人在外站了許久,里面的門打開了,楚舜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從里面走出來,門外凌聿庚和左護法都往里看了過去。
“師尊”楚舜看到門口的凌聿庚,頓了一下,又看向左護法,左護法道有要事要稟,楚舜把那碗面放在了石桌上。
凌聿庚走進了院子,看著楚舜隨左護法出去,他坐在石桌旁邊,拿勺子攪拌了一下這碗面的湯底,湯熬制得很香,聞著很好吃,面條也很均勻,凌聿庚拿起勺子,放在唇邊吹了吹,沿著邊緣喝了口。
甜到發(fā)齁的味道霎時間涌上來,蠻橫的像強盜似的占據(jù)了他的口腔。
果然是糖罐子。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
“師尊?!背椿貋砹恕?
凌聿庚偏頭看過去。
“怎的來這兒了”楚舜在他對面坐下。
他像是全然不記得凌聿庚在廚房里對他問過的話了,這會兒看起來,都正常了許多。
凌聿庚拿著勺子的手一頓,又毫無痕跡的把勺子放了下去,“聽人說你在這兒?!?
“啊”楚舜輕笑一聲,“那師尊,便是來尋我的?!?
凌聿庚“嗯”了聲,又看著這碗面湯,又問“你可要嘗嘗自己的手藝”
“好啊,師尊喂我?!彼σ饕鞯恼f。
凌聿庚“好?!?
楚舜眉梢輕揚。
凌聿庚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吹了吹,伸過去放到了他嘴邊,楚舜看著他當真按自己說的做了,視線停留在他臉上,將勺子里的湯喝了下去。
“如何”凌聿庚問。
楚舜舔了舔唇“還不錯?!?
他的神態(tài)表情都不似在勉強。
凌聿庚心下一沉。
果然,楚舜嘗不出味道了。
否則在第一次給他端上那些吃食的時候,他應當就該發(fā)覺那吃食的不對勁了。
人有三魂七魄,一個人若是缺了魂魄,離瘋也不遠了,只是先前楚舜一直沒有征兆。
凌聿庚和楚舜游歷那三年間,也曾碰到過一個少了魂魄的活人,那是在一個偏僻的村子,那人便是常人口中的癡傻兒。
楚舜現(xiàn)在已有了丟魂失魄的初兆,行為反復無常,味覺失靈,再往后,他會失去五感,失去理智,最終下場要么癡傻,要么瘋魔。
“還合師尊口味嗎”
凌聿庚抬頭,笑了笑,“嗯,好吃?!?
“師尊喜歡便好。”楚舜偏頭笑道。
凌聿庚抬手,將落在他發(fā)間的一片枯葉摘下,輕聲道“喜歡?!?
“喜歡,便多吃些吧,師尊?!背凑f。
凌聿庚面上不動聲色,將這一碗面吃到了底。
當夜,廂房門外,兩個魔修在小聲聊著,對房內(nèi)警惕性不高,因每日大多時候,里頭那位仙君都是打坐,無聊至極,一人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哈欠,身旁另一人也被傳染了似的打了個哈欠。
“今夜是怎的了這般困?!?
說著說著,兩人滑坐了下去。
廂房門打開,凌聿庚從里面出去,一路往楚舜住的廂房里去,這幾日他特意留意過,知道楚舜住在哪兒,凌聿庚穿過長長的回廊,順利到了凌聿庚的院子,他避開了人,斂了自己的氣息。
許是楚舜對他不設防,結(jié)界也等同于無。
院中空無一人,緊閉的房門燭火亮著,凌聿庚還沒走到房門口,就已聽到里面一聲悶哼,是他熟悉的聲音,他直接便推門而入。
下一刻,他就覺不對,一把匕首從身后刺來,凌聿庚反手抓著他手腕,那手霎時間松了力道,匕首落地聲清脆,兩人過手幾招,凌聿庚扣著楚舜雙手,將他壓在了門上。
燭火搖曳幾下,又歸于平靜。
凌聿庚對上了一雙漆黑恍惚的眸子,細密的汗水遍布楚舜的額間。
“師尊”
凌聿庚把著他手腕,探了探他靈脈,與上一次相比,楚舜的靈脈中已全然被魔氣占據(jù),還沒等他看清,楚舜把手抽了回去,他抓住了凌聿庚的衣襟,笑容陰鷙可怖,一身戾氣。
“你逃不掉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
“楚舜”
“為何你叫師姐為阿渺,叫江朝允為朝允,偏生對我如此生疏”
“師尊說過的,弟子是不一樣的”
“殺了你”他喃喃的說,“殺了你,就跑不掉了,把腿打斷,鎖起來,這樣就是我的了不行,不能死,下蠱,要下蠱”
他這顛三倒四,分明是被心魔迷惑,失了神智,甚至或許出現(xiàn)了幻聽幻視的癥狀。
楚舜額角青筋鼓動著,喘著粗氣,在凌聿庚打算抬手將他敲暈時,他面上又變換幾瞬,手從揪著他衣襟,轉(zhuǎn)而成了抱著他,下巴靠在他肩頭,溫柔小意的問道“師尊,你餓了嗎”
“弟子給你做點吃的吧?!?
而后,他松開了凌聿庚,仿佛看不見眼前的凌聿庚一般,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凌聿庚看著他眸中渙散的走到了床邊,上了床,拿出一個錦囊摸了又摸,再又貼在了心口,蜷縮著身體似忍耐著不適的睡著,像是做了千百遍。
恐怕這心魔,并非近日才有的。
凌聿庚走到了床邊,他也沒有睜開眼,他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錦囊,楚舜一下便睜開了眼睛,張嘴就往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這一口下了狠勁兒,凌聿庚眉間輕皺,松開了他手上的錦囊,楚舜才松開了嘴,舔了舔唇,像護食的狼崽子般,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把錦囊往懷里藏了藏。
凌聿庚手腕上多了一圈紅色的牙印,左右兩顆尖牙的位置還冒了些血珠,在清瘦的腕骨上分外顯眼。
他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沒再管這傷口,看著楚舜的背影沉思。
不能再拖了。
翌日清晨,楚舜醒來,翻了個身,倏地睜開了眼睛。
他床上有人。
楚舜知道自己近段時間時常會不清醒,前世旁人往他床上送人的手段也層出不窮,但他設下的結(jié)界,應當不會那般輕易被人突破
身后的人在把玩他的頭發(fā)。
楚舜面色陰沉的轉(zhuǎn)過了頭,一眼就對上了凌聿庚的眼睛,凌聿庚支著腦袋側(cè)躺在床上,指尖勾著楚舜的一縷黑發(fā)在手中輕揉慢捻,神色淡淡,又莫名的帶著一絲蠱人的氣息。
“醒了”冷淡的嗓音又參雜著一絲沙啞慵懶。
楚舜覺著這會兒的凌聿庚,是鮮少出現(xiàn)的,散發(fā)著成熟而又讓人心動的氣息,眼神冷冷淡淡,卻又似魅惑人一般,他心跳一霎漏了兩拍,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喉中干澀的問“師、師尊怎么在這兒”
“忘了”
“什么”
“昨日深夜,你來我房中,放倒了我門口的兩個魔修,潛入我房中,想要打暈我將我擄過來?!绷桧哺f到這兒,停頓了一下。
楚舜一聽這些事,覷了幾眼凌聿庚的臉色。
似還真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兒。
“那、那我可打你了”
“沒打著。”凌聿庚說,“我自愿隨你來了?!?
“然后呢”
“然后”
凌聿庚放下了手中的那縷發(fā)絲,他這微妙的停頓叫楚舜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然后怎么了”
“你說你想與我睡覺?!绷桧哺f。
楚舜下意識看了眼身下,見自己手中攥著一個錦囊,他瞳孔緊縮了一瞬。
難不成,難不成他喪失神智的模樣,凌聿庚都看見了
他聲音艱澀“我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兒”
“嗯?!绷桧哺斐鍪?,放到了楚舜眼前,“你咬我了?!?
他手腕上的牙印經(jīng)過一夜,已紅腫了一圈。
楚舜訥訥的動了動唇。
“無事,疼了些罷了?!绷桧哺氖栈厥?。
楚舜愧疚的抿了下唇“我為何咬你”
“你不記得了”
“”
楚舜腦海里碎片畫面閃過,記憶里是有凌聿庚,但卻是兩人打斗的畫面,他有些頭疼了起來,一道清越的嗓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不記得便算了?!绷桧哺f。
“是我對不住師尊?!?
“既如此,便給些補償吧?!?
“師尊想要什么。”
“和我雙修。”
凌聿庚記得合歡宗有一冊秘籍,有提到過魂體一說,只是當時他見里頭圖畫實在露骨,掃了兩眼,沒有細看,得回一趟合歡宗才是。
楚舜“”
長久的沉默,讓凌聿庚問“你不想”
“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
凌聿庚垂眸,放下了把玩他頭發(fā)的手,“我知道了?!?
他從床上起了身,將凌亂的衣衫整理好,楚舜也坐了起來,抓著被子揪著,看見凌聿庚面上如雪般冷冽的模樣,再看他凌亂的衣服,無端感覺自己始亂終棄了般。
他猜得到,凌聿庚為何要提出雙修一事,其中契機,必然是昨晚。
他眉間多了絲陰霾。
凌聿庚整理好衣裳起了身,沒有馬上走,回過頭問他,“還要睡嗎”
楚舜抬頭,那陰霾散去,搖了搖頭,將錦囊收好,也跟著起了身。
“我要回合歡宗一趟?!绷桧哺f。
“好?!背垂皂樀男π?。
凌聿庚眼看著百分之八十五的黑化值又到了百分之八十六。
“過幾日回來?!?
“嗯?!?
“過來?!?
楚舜走了過去,在凳子上座下,凌聿庚拿著梳子,替他梳頭發(fā),楚舜愣了愣,從銅鏡中看著倒影,梳子從頭頂落下的力道溫柔。
凌聿庚替他把睡得凌亂的頭發(fā)束起,放下了梳子。
“好了。”
楚舜抬手摸了摸頭發(fā)。
“師尊可還記得,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弟子手受傷了,你也為我如此梳頭?!?
“記得?!?
“梳的真好?!?
“你喜歡,日后也可以為你梳。”
“是嗎?!?
“楚舜?!?
“嗯”
“我心中,有你?!?
“”
他從銅鏡中看向身后的凌聿庚,凌聿庚也垂眸看著他。
黑化值在這一刻忽高忽低,似楚舜在信任與懷疑之間徘徊,楚舜自小沒得到過別人的偏愛,他的潛意識里,似從來不認為自己值得被愛。
良久,他垂眸,彎了彎唇,側(cè)身抱住了凌聿庚的腰身,“師尊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自然?!?
“那師尊與我成親吧?!?
“成親”
“嗯?!背吹溃凹仁且p修,便要先成親吧。”
他說著似起了興致,“昭告天下如何”
良久。
凌聿庚“好,我應你。”
楚舜“到時候,我會去接師尊的。”
修真界內(nèi),合歡宗宗主突破元嬰一事,早已在修真界傳開,大乘期的修士不多,更何況是合歡宗這種不正之風的宗門,引起了修真界八卦的熱潮,然合歡宗弟子自己都沒怎么見著他們宗主,只聽說突破當日,便殺上了魔界。
直到今日,凌聿庚乘劍歸來,他先召集了宗門內(nèi)的各位長老,一個時辰過后,凌聿庚往藏書閣而去。
藏書閣內(nèi),凌聿庚站在書架中,快速翻閱著與神魂相關的秘籍。
他體內(nèi)的那縷魂就像是楚舜的意識,楚舜的,他曾經(jīng)吸收魔氣,就似在給楚舜的那縷意識充電,充的楚舜本身的,而當楚舜入睡,便會與那縷魂相通。
如今楚舜甚至有時分不清自己是自己的本體還是,不僅是缺了一魂,還因他的心魔作祟。
成親
他又想起了楚舜這話,翻頁的手頓住。
耳邊“?!钡囊宦?,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到了約定之日。
入了夜,凌聿庚一身紅衣,坐在殿內(nèi),聽到了鈴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