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松石也沒指望他回答。
“最可怕的是父母,尤其是父親。”
耶律松石又喝了一口酒。
“做父親的實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自己兒子什么德行他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他隨隨便便用幾句話就能把兒子架在高處下不來,還要讓兒子認(rèn)為這就是他出生就該有的責(zé)任使命。”
“我從小就不想做大汗,我就想做個酒鬼,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睡最烈的女人。”
“他也一直都知道我就想做這些,可他還是覺得,要想讓屈渤百姓過上好日子,他做不到但我一定能做到。”
“真他媽的......”
耶律松石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罵他的父親還是罵他自己。
“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耶律松石道:“臨死之前還拉著我的手說,耶律家族已經(jīng)在屈渤做了幾百年的大汗?!?
“所以沒有人比耶律家的人欠的更多,普通百姓只能是欠一個人兩個人的,耶律家的人,欠所有屈渤人的?!?
“做大汗的,干嘛要想這些?做大汗就高高興興的,該享受享受,該放縱放縱?!?
“可他不......他就覺得他兒子很厲害,他兒子天下無敵,他兒子沒有辦不成的事?!?
耶律松石很快就把一壺酒喝光。
他扭開第二壺酒的蓋子,剛要再喝的時候手里卻一空。
詫異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剛剛還在自己手里的酒壺不知道怎么就飛到了無去處手里。
這個大和尚還真的是深藏不露,隨隨便便一伸手就如同會隔空取物一樣把他的酒搶走。
無去處喝了一口酒。
“你背負(fù)的確實有些累?!?
他喝著酒,看著屋頂。
“但你父親沒有看錯。”
耶律松石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他媽的看錯了。”
他伸手:“酒還我?!?
無去處不給,也不答。
耶律松石起身,走到門口朝著遠(yuǎn)處的親衛(wèi)吩咐:“去搬酒來,搬一缸酒來?!?
于是,這間密室里就多了一缸酒。
酒香很濃郁,密室本來就不大,所以屋子里的氣味就顯得更為濃郁。
耶律松石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合適的東西,于是再次起身,走到門口招手把一名親衛(wèi)叫過來。
伸手把親衛(wèi)的鐵盔摘了,擺擺手又示意人離遠(yuǎn)點。
他舀了一鐵盔的酒抱在懷里,還是如剛才一樣把兩只腳搭在桌子上坐著。
一點兒帝王相都沒有。
“你背負(fù)的是什么?”
他問。
無去處這次回答了。
“一條人命?!?
“笑話,誰他媽一出生沒背負(fù)一條人命?”
耶律松石捧著鐵盔喝了一大口酒。
“只是沒有人意識到一出生就背負(fù)的那條人命是自己的,該對自己好點?!?
大和尚也喝了一口酒:“欠自己的,不算欠?!?
耶律松石微微一怔,然后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做和尚的?”
無去處道:“有人告訴我說,你去離家遠(yuǎn)一些的地方做和尚吧,因為大寧不喜歡禪宗,不喜歡僧人,你從小就喜歡讀佛經(jīng),從小就覺得僧人可敬?!?
“可是在大寧,戰(zhàn)爭,苦難,疾病,洪災(zāi),這些都被百姓們深深刻進(jìn)心里,與這些一樣被刻進(jìn)心里的,還有禪宗的貪婪和背叛?!?
耶律松石點了點頭:“聽說過?!?
“在乎我的人說,你不必在乎別人怎么看,你想做一個與世無爭的人就去做,禪宗要離開你就跟著離開?!?
耶律松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本來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你看起來比真正年紀(jì)大一些?”
他沒有問自己想問的那個問題,而是問了一句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話。
“思念讓人易老。”
無去處回答的話語讓人覺得有些悲涼。
“佛經(jīng)不好讀,僧人不好做?!?
無去處喝完了那壺酒,起身走到酒缸旁邊,一伸手進(jìn)了酒囊里,把酒囊灌滿。
耶律松石道:“僧人有什么難做的,佛經(jīng)有什么難讀的?大汗才不好做,百姓經(jīng)才不好讀。”
他說:“如果你是大汗,你愿意死嗎?”
無去處搖頭:“不愿。”
他問:“如果你是僧人,你愿意殺人嗎?”
耶律松石想了想,笑了。
無去處知道他想說什么。
“你聽過一個法號是向問的大和尚的故事嗎?”
無去處又問了一個問題。
耶律松石好像聽過,但他不感興趣,即便聽過也早就忘了。
無去處說:“我聽過了,他用一種僧人不該用的方式反而得到了認(rèn)可?!?
說到這,他仰起脖子一口氣將一壺酒全都喝了。
“你別死?!?
他對耶律松石說:“聽起來你還算個不錯的大汗?!?
他說:“但我絕對不是個好和尚?!?
耶律松石道:“聽起來你就不是什么好和尚,但你其實也可以不用死?!?
無去處道:“別爛好心,爛好心不配做君主。”
耶律松石無以對。
無去處說:“你我不一樣,你不死能還債,我死了才能?!?
耶律松石問:“你到底欠了誰一條命?”
無去處說:“我不欠誰一條命,是別人欠的,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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