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十一月初七,丙申年辛丑月乙未日,大典星官奏稱是為黃道吉日,諸事大順。
乙未日的前夜,蓮花臺(tái)里燈火通明。幸遜召投效于他的朝臣徹夜議事。
幸遜高坐于臺(tái),俾睨四座,顧盼得意。座下群僚捧檄待命,人人喜笑盈腮,翹首等著消息。
俄而,衛(wèi)尉卿高準(zhǔn)疾步入內(nèi),跪獻(xiàn)一面黃帛。
展開,乃幼帝劉通的禪位詔書。稱自愧德薄位尊,愿效仿古時(shí)先賢,禪讓帝位于幸遜,特詔告天下,蓋玉璽大印。
高準(zhǔn)又報(bào),明日吉時(shí),待百官升堂,丞相入千秋殿,幼帝將親扶丞相登上寶座,宣讀禪位詔書。
此話一出,蓮花臺(tái)里歡聲四起。群僚紛紛下跪,以九五之禮表賀。
幸遜得意洋洋,欣然納受。一片歌功頌德聲里,看到議郎竺增立著不動(dòng),似面帶猶疑。竺增是幸遜的舊日謀臣,一路擁他,出謀劃策,從河南入洛陽,頗有資歷。此刻人人慶賀,獨(dú)他不跪,幸遜心生不快,便出聲發(fā)問。
竺增道“非丞相不可稱帝,而是時(shí)機(jī)未到!漢室雖微,然并無暴虐,丞相本已位極人臣,突取而代之,難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人心。這便罷了,我所擔(dān)憂,乃是北方魏劭。魏劭一日不除,丞相隱憂便在。我知丞相亦一心要伐魏劭??砂l(fā)布檄文,安他一個(gè)不軌罪名,便師出有名,再以漢帝之名召諸侯共伐之,豈不更好?丞相若以漢帝之名出師,那魏劭應(yīng)戰(zhàn),便是公然謀反,戰(zhàn)未開,先失一局。
丞相若稱帝而起兵,豈不正給了魏劭勤王之名,公然得以挑撥天下,共同對(duì)抗丞相?”
幸遜不悅道“汝何出此,掃我之興?所謂無德讓有德。漢帝乃自愧無德,當(dāng)不起尊位方禪于我,我何以不得取?我有天下兵馬五十萬,猛將數(shù)十人,投鞭可斷水,豈懼魏劭小兒?前月洛陽東郊又有天降祥瑞,預(yù)讖天下新主,正合我之名。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竺增道“非我妄。前月東郊所謂天降祥瑞,實(shí)是可疑。蘇氏居心叵測(cè),丞相千萬勿受一婦人蠱惑,否則恐怕悔之晚矣!”
幸遜半生梟雄,對(duì)這些祥瑞托夢(mèng)之說,自然不可能深信不疑。只是他一心稱帝,之前苦于沒有合適機(jī)會(huì),猶豫搖擺之間,恰好蘇娥皇托夢(mèng)之說,投其所想,如給渴睡之人遞過來枕,原本五分的半信半疑也就變成了七八分。
聽竺增之,大怒“汝大膽!居心何在?若非看在你隨我多年,略有功勞,我必嚴(yán)懲!我意已決,再有多者,斬!”
此話一出,他座下僚臣無不變色,紛紛看向竺增,大有埋怨之色。
竺增乞罪退下,心灰意冷。
思忖幸遜,早已經(jīng)不是從前剛?cè)肼尻柲前愦笥糜⒉帕?。如今狂妄自?身邊只用諛佞之輩,所信之馮異、臧常、馮招、丁屈,無一不是小人。迫不及待逼迫幼帝退位,取而代之,與魏劭一戰(zhàn),迫在眉睫。審時(shí)度勢(shì),恐怕敗局已定。
竺增回府,心內(nèi)憂煩。天明之時(shí),得到密報(bào),說幸遜聽了蘇女之勸,著人要來捉拿他殺頭,大驚失色。所幸他在洛陽并無多余家口,當(dāng)即從南城門奔走逃亡。本想去投魏劭,又想到魏劭對(duì)付仇敵的狠辣手段,不寒而栗,躊躇一番,遂掉頭奔去漢中,改投漢中侯樂正功不提。
小喬孕期如今已有四月,孕吐反應(yīng)極大,最厲害時(shí),幾乎喝一口水都難受,早晚大多躺在床上。
好在有春娘照料,半個(gè)月前,鐘媼也從漁陽趕到了信都。
鐘媼說,徐夫人獲悉佳音,十分歡喜。特意派她過來,和春娘一道服侍,叮囑她安心養(yǎng)好身子。
有她二人在旁悉心照料,魏劭更百般體貼,簡直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口里怕化,最近雖軍務(wù)漸漸又忙,卻一有空就回來伴她身側(cè)。是以身體雖感不適,但小喬心情卻平和愉悅。往兗州去了封信,告訴父親自己懷孕的消息。
白天兗州信使也到了,轉(zhuǎn)了父親的一封回書。
喬平欣喜異常,叮囑她養(yǎng)好身子。說喬慈正忙于在外練兵,等他回來,自己就告訴他這個(gè)好消息。@又說家里一切都好,不消她的記掛,叫她和女婿好好相處。
小喬將父親的信,來回看了好幾遍。
文字不便,父親信上雖沒明說,但從提到的阿弟忙于練兵一事,可見一直以來,父親那邊始終都沒放下從前議過的圖強(qiáng)之事。
她當(dāng)初勸父親圖強(qiáng)的最直接的目的,固然是為了避免做那處堂燕雀,日后大禍臨頭而不自知。
如今有了魏劭那樣一番保證,小喬心防雖未曾完全消解,但比起從前,已寬坦許多。
但即便這樣,小喬還是覺得兗州應(yīng)當(dāng)圖強(qiáng)。
這樣的亂世里,唯兵強(qiáng)馬壯,遭逢侵襲,不論來者為何,自己才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總勝過每次都要求助于人。
讀到父親這樣一句許是無心的話語,讓小喬感到很是心安。
白天睡了一下午,傍晚覺得人爽利,便起身給父親回書。
寫完回信,因近冬日,晝漸變短,才酉時(shí)中,天便黑了,春娘入房掌燈。
鐘媼指揮兩仆婦抬食案入內(nèi),擺在榻上,含笑叫小喬用晚飯。
小喬問魏劭。
之所以問,是因?yàn)樽罱m漸漸變得忙碌,但到了這辰點(diǎn),一般都已回了。
她從有孕之后,一天吃上六七頓,晚飯?zhí)绫愠圆幌氯?是以這些天,都是等他回來兩人一起用飯的。
今日卻還不見他的人影。
鐘媼道“方才男君派人傳話,說回來要遲些,請(qǐng)女君先自行用飯,不用等他?!?
魏劭既特意派人回來傳話,想必是有事。
小喬便不再等,自己用了飯。怕又嘔出來,在房里略站消食,便被春娘催著躺了下去。
魏劭遲遲未歸。
小喬有孕后,除了孕吐,也很愛犯困。
日子基本過的渾渾噩噩。躺在床上,邊睡邊等魏劭,迷迷糊糊間,便睡著了。
她醒過來的時(shí)候,耳畔靜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辰點(diǎn)了。
不用睜眼,覺到身畔多了一具火熱軀體,便知魏劭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