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甲第離開觀音村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皮膚同樣黑不溜秋的孩子,已經(jīng)11歲,卻只有城里七八歲孩子的個頭,唯有一雙眸子,很有靈性。他叫張許褚,綽號8百,很古怪的名字的外號,據(jù)說是小時候一個游方道士給取的。
這孩子從小跟爺爺相依為命,前幾年還好一些,他爺爺手腳利索,能下地干活種莊稼,可以背樹燒炭額外賺點錢,但也僅限于養(yǎng)活爺倆兩個,再也擠不出一分一毛的閑錢,小孩只讀了一年書,爺爺一次上山瘸了腿,落下病根,這三年都是他瘦小的肩膀承擔一切,農(nóng)村孩子多犟種,他是觀音村里的佼佼者,愣是沒要村里鄰居半點好處,輟學后獨自撫養(yǎng)爺爺,村里小學上課的時候他就去站在窗外,胡璃喊過勸過,都沒能讓他進教室,趙甲第也跟他說進教室站著,他就是不肯,孩子爺爺死在正月里,是趙甲第背的棺材,都是他在安排一切后事。
趙甲第在支教這一年里偶爾經(jīng)過他們家,會看到孩子背著老人到曬谷場曬太陽,趙甲第都會給老人一根煙,蹲在一旁聊會兒天,孩子不說話,在一旁倔強笑著,老人總念叨著胡老師和趙老師都是好人吶。
死之前,有小孩跑到趙甲第跟前說這事,趙甲第就立即跑去那間破屋,昏暗潮冷的房間,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床上,眼神渾濁,始終不肯咽氣,直到見到趙甲第,伸出手指點了點孫子,艱難動了動嘴唇,含糊不清,趙甲第卻明白老人的心思,輕聲道張爺爺,你安心走,我以后替你照顧八百。
聽完這句話,老人果然緩緩閉上眼睛,張八百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里嗚嗚咽咽。
離開觀音村之前,趙甲第帶張八百拎著一瓶酒先去了胡璃的墳,在墳前把酒灑在地上,說了句小狐貍,你總說人生最多百年大醉三萬六千場,以后你的酒我替你喝著。操場邊上那棵丁香花樹再過三年就能開花,除了每年清明來看你,在丁香花開的時候,也會來,我跟孩子們說好了,讓他們寫信告訴我,丁香花開的時候,剛好是你生日,這一次,我肯定不會忘了。
他們再去了張八百爺爺?shù)膲炃?,趙甲第給孩子三根煙,讓他點著放在墳前,趙甲第說張爺爺,八百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我要讓狠心丟下他的那對男女知道,張八百不需要他們養(yǎng)活,也可以比他們出息一百倍。
鎮(zhèn)上,兩輛金海旗下的寶馬7耐心候著,趙甲第牽著張八百的手坐進車。孩子小聲問道八兩叔,這是你家的車子嗎。趙甲第笑著點點頭道算是。張八百就這樣坐著價格對他來說完全超出想象力極限的車子,從鄉(xiāng)鎮(zhèn)到縣城,再到市,最后來到成都機場,一路上都趴在窗口瞪大眼睛看著城市的風景。在機場吃的晚飯,金海實業(yè)的幾位負責人殷勤小心伺候著,所幸這位太子爺并不擺架子,只是談了一些金海在四川的經(jīng)營狀況,金海在四川廣西等地都有房地產(chǎn)方面的投資,幾位在四川頗有威嚴但在整個金海只算勉強中層領(lǐng)導的大佬心驚肉跳,因為太子爺對具體數(shù)據(jù)的敏感性簡直讓人如坐針氈,他說出來的東西并不深奧,但每一句都落在四川方面的點子痛處上,趙太祖近幾年做了甩手掌柜,只負責拍板戰(zhàn)略層面的方案,所以跟趙甲第坐一桌,就像老師面對面仔細檢查作業(yè)一樣,臉色再和藹,語氣再輕淡,都給人一股窒息感。
張八百吃著從沒見過的東西,看著趙老師兼八兩叔輕松聊天,對面兩個大叔卻一頭汗水,瞧在眼里,記得心上。上飛機前趙甲第給了他們一個聯(lián)系方式,笑道以后常聯(lián)絡(luò)。大叔們彎著腰點頭。
上了飛機,趙甲第教張許褚怎么系安全帶,問道坐飛機怕嗎?孩子咧開嘴,露出一嘴潔白牙齒道不怕。趙甲第想了想決定還是把一些事情先跟孩子講出來,道我們家跟村子里不一樣,人比較多,房子也大點,你到了后,安心吃你的飯睡你的覺,寧肯當啞巴少說話,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只看不說,他們討厭你還是接受你,你都記在心里,別露出臉上,八兩叔雖然答應你爺爺照顧你,但八兩叔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你,到時候你想出息,很多時候得自己動腦筋,自己打架,自己討大人的歡喜,我把你帶出觀音村,等于你爹娘當年該給你卻沒給你的,八兩叔都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