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字,缺些火候。
這句話脫口而出時,顧衡看到了古老頭并不佝僂的身子猛地直了,他轉(zhuǎn)過頭來,瞪向顧衡:“你說我這字,欠些火候?”
顧衡搖頭:“你這字,鋒銳尤甚,太急切,失了平穩(wěn),想來這位公子讓你的心境有所偏頗……”
這古老頭的字,顧衡不能說寫得不好看,事實上,相當可以,但沒法跟他比。
他的書法技能,可是系統(tǒng)手把手練出來的。
凡人不可能寫出比他的“書法”更強,更有意境的字卷來。
“……哈哈哈!”
古老頭忽然仰頭大笑。
千算萬算,竟沒想到,他這以書法入道的“乾筆殺魔”,在這小小的云靈城里,被一個凡人小子給教訓了!
他曾以一副字卷,就鎮(zhèn)殺了一個龐大勢力,他執(zhí)筆揮寫,便可讓無數(shù)人驚駭莫名,正所謂落筆即真,筆墨成真意!
“乾筆殺魔”,便是這般厲害的。
但對古老頭來說,那些都是過去了。
只因他被同樣以書法入道的強者給擊敗,無論從修為上,還是從意境上,他都輸?shù)靡凰?,自那以后,“乾筆殺魔”銷聲匿跡,而云靈城,多了一個為人雕刻牌匾的古老頭。
他潛心于此,鉆研書法一道,只為抹去曾經(jīng)的殺伐心性,浸于道途之中,有朝一日再有突破。
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
古老頭每日沉浸于對筆墨的感悟,對自己字中所蘊含的真意處處透析洞徹,可一切都毫無變化,他的道途似乎已走入了瓶頸。
不過,他的確把自己動不動就出手殺人的心性給抹了掉。
他再如何隱居于此,對凡人如何好,甚至他都快不記得自己其實是個渡劫期的修士了,
但……
這年輕小子,也敢如此評價他的“字”???
古老頭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凡人如何有資格評價他的字?
他們哪怕連這字中所蘊含的大道真意,都感受不到半點!
“我這字寫得如何,我自己清楚得很!你這黃毛小兒年紀輕輕,我這字如何輪得到你來評價!”
古老頭的話,仿佛觸動了某種禁忌,瞬間激化,連帶著整間店里的空氣都陡然冷凝。
“你……”那青年一見古老頭發(fā)飆,是被嚇得不輕。
“你這人,竟敢羞辱古前輩!我看你是活膩歪了!”青年厲喝道。
陸炎是元嬰一重的修士,他很年輕,眼界不高,但觀察色,感受氣氛是沒問題的。
這屋子里的氣氛,突然間就很壓抑,古老頭身上的氣勢僅僅逸散出一絲半點來,他就險些沒承受住。
他的名字很張揚霸氣,但事實上,作為云靈城西的霸主陸家的二公子,他不似自己的兄弟那樣,練習家族傳承下來的功法,也不加入念靈宗修行,而是癡迷于書法,打算以此入道!
陸炎是偶然之下,找到了這個小巷子里的。
在看過古老頭隨意揮墨寫下的一幅字以后,他深受感觸,竟是借著那幅字中所蘊含的鋒銳真意,就讓他成功突破了那道坎,邁入元嬰期!
自那以后,陸炎便對古老頭感恩戴德,說什么也要拜入他門下,哪怕只是在這里做個打雜的工童,他都愿意。
但古老頭從沒有那種想法的。
他只是見這陸家二公子的確愛書法一道,所以隨手做了一番指點,但也僅此而已了。
可陸炎的倔強也的確超乎他想象。
要在以前,古老頭對這種愣頭青那早就是一招秒了,省事??涩F(xiàn)在他早已抹平了自己的殺伐心氣,不愿再做那些無謂的打殺了。
正苦惱呢,卻沒曾想,今天上門了一樁生意,可來的偏偏還是個十足狂妄的年輕小子!
陸炎自然是看不得古老頭這高深的書法被凡人折辱,說什么“還缺火候”這種鬼話的,且再看顧衡,身上沒有半點真氣的波動,就是那種最普通的凡人而已。
陸炎甚至都有些擔心,這家伙太過狂妄,等下被古老頭出手殺了。
顧衡眉梢一揚:“這位公子,想來你也是練字的,但我看你的天賦也是稍微次了些的,古老先生的字,你是看不懂的,但我可以?!?
青年被氣得不行,“你、你這人怎的如此狂妄!”
古老頭瞇起眼來,盯著顧衡,擺擺手,示意陸炎退下:“好了!你且坐著!”
“前輩……”那青年還有些不服。
“讓他繼續(xù)說吧?!惫爬项^語氣沉沉道。
那青年咬緊牙關(guān),只能恨恨瞪了顧衡一眼,但還是老實地坐在椅子上。
“小娃娃,你要怎么說,盡管說就是了,我倒想看看,你憑什么說我這字欠了些火候!”
顧衡嘴角勾起,眼眸中流光四溢,顯出一股傲骨崢嶸來,只聽他朗聲道:“好,若我說錯一分,甘愿認罰!”
他淡定地走到桌前,指著桌上那幅“問道心安”之中的“道”字,侃侃而道:“古老先生這‘道’,筆畫細密,落筆有心,其鋒凌厲,可摻雜了太多雜念,絕未達巔峰,雖已是尋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但……”
他刻意沒有說完,但古老頭嘴角還是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