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便是御史個人感受,什么豺狼之家,無信無義,逼死良女,妄為人臣,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可惜趙青怡官職不高,輪不到他上朝,否則明湛定要當(dāng)朝問個究竟。
最終,明湛命人徹查。
明湛躺在阮鴻飛的腿上,嘆道,“飛飛,我累極了?!?
阮鴻飛的指尖兒帶著一絲涼意落在明湛的太陽穴上,不輕不重的為他揉按,“那就歇一歇?!?
“我覺得身邊是數(shù)不盡的陰謀詭計,全天下的人都要算計我?!泵髡块]上眼睛,囈語一般,“都說皇帝疑心重,沒有做過皇帝的人,不知道這種滋味兒。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你,惴測你。你心里的事兒不能叫他們知道,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就會有無數(shù)的人瞅準(zhǔn)了機會來害你……”
阮鴻飛嘆一聲,正要安慰明湛,哪知明湛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來。
明湛哭聲震天,連在外求見的李平舟等人都聽個清楚,頓時個個臉色劇變。
過一時,何玉出來道,“皇上身子不適,諸位大人若無要緊事,就先退下吧。”
李平舟是正經(jīng)的忠臣,極是關(guān)心帝王龍體的,不禁問,“何公公,皇上這是……”怎么啦?哭成這個樣子。
王叡安也跟著問,“是啊,主憂臣辱,都是老臣無能,方令皇上傷感至此?!?
何玉嘆道,“大人們請回吧?!?
明湛大哭一場,殊不知在遙遠(yuǎn)的淮揚,還有一人與明湛在同樣嚎啕。
段太太抱著女兒哭道,“我的兒,難道我不知道你的苦。這就是你的命啊,你說,你不回錢家,能怎么辦哪。就算你回了咱家,去了家廟里,族規(guī)也不能饒了你啊?!?
段氏面無表情,默默流下淚來。
“你去給你婆婆賠個禮,服個軟兒,就回去吧?!倍翁嗫谄判牡膭竦溃皟喊?,我是你親娘,還能害你不成。”
段太太勸一陣說一陣,直到口沫舌干,端起茶盅喝茶,段氏忽然道,“母親只當(dāng)沒生養(yǎng)過我吧。”
段太太大驚失色,手里的茶盅砸到腳面,澆了一鞋面的溫茶,鞋頭上兩株并蒂蓮淋了水,更顯嬌艷。幸而夏天,茶水并不太熱,也沒燙著。只是眼里的驚愕是如何也掩飾不住的,錢太太一聲尖叫,顧不得半拉腳面的茶水,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睛,嘎巴嘎巴嘴兒,說不出話來。
段氏面無表情,“錢家送回的嫁妝母親帶回去吧,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女兒就是這個命。”
段太太大哭,“你這叫說的什么話啊。”
“你說說,你這個年紀(jì),守寡這些年,你縱然想再嫁,可是經(jīng)了這場官司,哪個有人能娶你呢?!?
段氏沉默無語。
段太太只覺為女兒操碎了一片心,如今也不知道女兒是中了邪還是怎么回事,死活不肯再繼續(xù)守寡。只是經(jīng)了此案,縱然女兒無辜,到底失了清白,縱然回家,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在家廟里念一輩子經(jīng)的事兒。
段太太滿心愁苦,與丈夫說了,段青澤除了嘆息,就是一句,“你再好生勸勸她,她本是最守本分之人,如今怎么就不明白了?!背酥猓o他話。
在淮揚,段太太也沒什么熟人。因著女兒說的那些絕情話,錢家也是冷了心,不再來往。故此,段太太只和去找徐盈玉。畢竟兩家在帝都早有交情,且徐盈玉以前與女兒關(guān)系也好,這個,段太太也是知道的。
“盈玉啊,我真是沒有一日能安下心來。”段太太與徐盈玉訴苦,嘆道,“難道我不心疼自己的女孩兒,可誰叫她命苦,超生為女兒家呢。如今,除了守節(jié),還能怎么著呢?守節(jié)的日子啊,那沒有好過的。唉,倩兒她啊,真是被我寵壞了。”
徐盈玉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否則她也不能和離。徐盈玉勸段太太道,“倩姐姐又不是沒有嫁妝,就是靠陪嫁,節(jié)省著些,也能過得日子去,怎么聽伯母說的,倩姐姐倒像是無路可走似的。叫我說,斷不至于此的。”
段太太搖頭,一萬個不贊同徐盈玉的說法兒,一味道,“咱們是什么樣的門楣家教,家中不法之男,族無再婚之女,多少輩子熬出來的名望。出了倩兒這樣的事,她婆家不嫌棄還叫她回去過日子,已是仁義,哪里還能求其他呢?”
“倩姐姐畢竟還年輕呢,伯母?!毙煊駵芈暤?,“倩姐姐長我五歲,如今尚不到三十呢。可是伯母瞧瞧,當(dāng)初在娘家時,倩姐姐是何等溫柔婉麗,如今卻枯槁的如同老婦一般,伯母是倩姐姐的親娘,哪個能不心疼呢?既是心疼,做母親的,看著女兒過這樣的日子,哪個能不想個法子救女兒出苦海呢。”
段太太無奈的嘆道,“女人沒了丈夫,又沒個孩子,可不就是在苦海里熬么。”
說到孩子,段太太福至心靈道,“拼了我這張老臉,去錢家求個情。倩兒畢竟年輕,且錢家長房也不能斷了嗣,總要給倩兒過繼個孩子,她以后有了指望,那些糊涂心思也能去了些?!?
兩人思想完全不同,沒法交流。
而且,徐盈玉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成了夾心餅干。
段太太這樣說,段氏明顯另有主意。
段氏溫聲哀求,“徐妹妹,現(xiàn)在也只有你能幫我了。我什么都不求,哪怕日后吃糠咽菜,也是再不能回錢家了。徐妹妹,你就看在我們以往一同長大的情分上吧?!?
“我回去,是萬沒有活路兒的。”段氏掉下淚來,“你讓荷花給我念的那些報刊,我雖出身香,卻比不得那位商賈出身的吳姑娘。吳姑娘是死是活起碼能自己做得主,我生死卻是掌于他人之手?!?
“錢家何等門第世族,我這樣的名聲,在一個那樣的內(nèi)宅里,無聲無息的去了,也就干凈了。”段氏抽咽道,“徐妹妹,你也瞧見如今的事兒了,哪怕我真是咽了這口氣,誰能為我說一聲冤呢。”
“死了丈夫,其實不必守節(jié),他們是在逼我同你姐夫一道去了呢?!倍问隙溉煌纯蓿ゾo徐盈玉的手,抽咽的混身發(fā)抖,似乎馬上就要厥過去一般。徐盈玉忙給她撫胸順心,勸道,“倩姐姐,你別急,慢慢兒說?!?
段氏咬著牙,聲音像從喉間一絲一絲擠出來一般,帶著一股子血腥味兒,“可是,我不想死啊。我還這么年輕,我愿意為他守著!可是,你得讓我活得像個人哪!”
“我也是香門第出來的大家閨秀,自幼三從四德,丈夫死了要守節(jié),難道就不能有一點兒尊嚴(yán)么?我也是個人,我為錢家守著貞潔,卻過的連最低賤的婆子都不如??!”
段氏嗓子里哭出血來相求,徐盈玉只得道,“倩姐姐,如今案情尚未結(jié)束,你只管住在總督府,也沒人說什么的。”
“再者,現(xiàn)在案子鬧的這樣人盡皆知,縱使錢家也不敢動你一下的?!?
段氏揚起臉,鬢角落下一縷灰白的發(fā)絲,兩眼直盯著徐盈玉,凄切相求,“徐妹妹,錢家也是不會再回了??墒?,段家我又如何能回呢?離開錢家,回了段家,對我這樣名聲有暇的女孩兒,最好就是在家廟里念一輩子經(jīng)的下場。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要離開錢家呢?”
“徐妹妹,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只求你,我看到報刊上有個‘女子援助會’,徐妹妹,我信不過錢家,也信不過段家,我只信你?!倍问现苯庸虻降厣?,攥住徐盈玉的手,苦苦相求,“我只信你,我只求你,我求你回帝都時帶上我。如果那里面真能給我一條生路,哪怕去給人家做奴婢做丫頭,什么樣的苦處我都能受,不過是給自己掙一碗飯,我不想再去吃別人的施舍,更不想再去念那些無用的經(jīng)文?!?
“我盡力而為,倩姐姐,我盡力而為?!?
徐盈玉只能這樣說,這里頭畢竟干系到段氏的娘家婆家。對于段家錢家,她是外人,焉何能插手段氏歸屬之事?疏不間親,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但是若段氏能自己從錢段兩家里掙脫出來,換得一個自由身。這樣幫段氏一把,徐盈玉認(rèn)為不過是舉手之勞,她還是愿意的。
徐盈玉發(fā)愁的只是段氏的將來,林永裳卻遇到了更大的難題。
此案,要不要結(jié)案?如何結(jié)案?
何歡純粹是被誣陷,且何歡又有這樣的門第背景,既然無辜,自然應(yīng)該釋放,這是毫無異議的。
段氏,如今看來也是受害人。
可關(guān)鍵,誰有這樣的本事,將永定侯家的公子與錢氏家族的節(jié)婦一網(wǎng)打盡呢?若想結(jié)案,林永裳得給出一個舀得出手的讓人信服的證據(jù)來。
作者有話要說:12點零5,還有二更~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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