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道衍,拜見大明皇帝陛下?!?
道衍跪地,磕頭,臉上神色依舊是那一副不悲不喜之狀。
“姚廣孝,幼名天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獨闇,號獨庵老人、逃虛子,長州人?!?
“入佛門,拜道學,精通儒釋道三法,洪武八年得詔入京,洪武十三年,入天界寺僧職,洪武十五年,以‘臣奉白帽著王’得朱棣賞識,成其首席智囊,隨其北上入燕,為慶壽寺住持。”
朱雄英澹澹說道。
對這黑衣和尚以往六十三年的生平,如數(shù)家珍。
跪在地上的道衍聽得心中愕然,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己不過只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和尚,也從未在人前有過什么功業(yè)昭著,為何會被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如此惦記。
這也難怪道衍驚訝,畢竟史載中的道衍之所以為天下知,那是因為朱老四靖難成功之后,論功以道衍為首功,而在靖難之前,天下無人知姚廣孝之名。
而朱雄英之所以記得這黑衣和尚的生平,倒也不是他多么刻意去查。
主要是這黑衣和尚在明初這一段太有名了,在原有史載之中,黑衣和尚道衍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大明第一奇人。
別人造反,是為了功名利祿,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子孫殊榮,是為了王侯將相。
可道衍不在乎錢財,不在意權(quán)位,一生無子無孫。
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攛掇朱老四造反,僅僅只是為了造反。
并且在史載之中的明太祖太宗兩朝,死后能夠入太廟陪享的臣子,自中山武寧王徐達之下共有十六人,常遇春,湯和等,隨便點出來一個都是在沙場上有著赫赫戰(zhàn)功的武將,只有道衍和尚這么一個文臣,由此可見道衍在明初的特殊性。
朱雄英微微折身,俯瞰著跪地的道衍。
這黑衣和尚生于十四世紀初葉,今年已經(jīng)六十有三了,但精神頭還是那般矍鑠,尤其是這光頭,月色下錚亮發(fā)光,一看平時保養(yǎng)的就很不錯。
道衍被朱雄英如此注視,一股極強的壓迫感落在心頭,縱是道衍心性遠超常人,在這股威壓之下也是神色驟變,冷汗從他的額頭滲出,沿著鬢角滑落。
他一生走過很多次鋼絲,比如當年給朱棣送白帽子,畢竟那話一出口,很大概率可能被定位‘大逆不道之罪’當場格殺。
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有過這般的壓迫感。
跟前這位年歲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帝王,給自己的感覺,竟然就像是一副遙不可及的天幕,自己甚至連簡單的仰視都做不到。
他有這種感覺也不奇怪,因為朱雄英動用了神識威壓。
“可知朕召你何為?!?
朱雄英澹澹開口。
空氣,驟然一松,道衍感覺自己終于可以呼吸了。
他的呼吸抑制不住的急促了幾分,暗暗貪婪的深吸了幾口氣。
“貧僧愚鈍,不明圣意,還請陛下玉明示。”
道衍神色中露出一絲疑惑,他完全猜不透跟前這位年輕帝王話中何意。
鏘。
一聲嗡鳴。
朱雄英稍一甩袖,一柄三尺青鋒便是落于道衍身前,劍刃在這夜色之中泛著微微寒芒。
道衍眼皮驟然一跳。
皇帝賜劍,只有一個意思。
這是…賜自裁?!
大老遠把我從山東召到應(yīng)天,就是為了讓我抹脖子?
何必?
您直接下道圣旨,賜鴆酒一杯,讓我原地升天不就得了,何須如此折騰這么一大圈。
這一路上,道衍一直在思索猜測這位剛登基的年輕皇帝找自己的很多種原因,但是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會是這一種。
朱雄英看著沉默的道衍,眼眸如有星辰璀璨,深邃浩瀚。
約莫兩三秒之后,只見道衍抬手握住了劍柄,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緩緩將劍拔了出來,橫劍擱在脖頸之地。
在君權(quán)至上的時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道衍臉色并無多大變色,他極力想要告訴自己,死亦何懼,可他的手卻是抑制不住的可見有輕微顫抖。
盡管道衍已經(jīng)盡量去維持了,然而這種源自于生命對死亡的恐懼本能,他控制不住。
鬢角滑落的汗珠,點點滴落在劍刃,道衍暗自咬牙,手中剛要用力。
鐺。
一縷勁風掠過,直接把道衍手中青鋒擊落。
朱雄英嘴角微揚,他對道衍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很是滿意。
方才他之所以甩出這么一柄劍,是為了試探一下這黑衣和尚。
一個為了造反而造反的和尚,一個不求功名利祿之輩,究竟對死亡是否存在敬畏之心。
不怕死與不敬畏死亡,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倘若道衍對死亡都失去了敬畏之心,那道衍抹脖子這件事,朱雄英絕對不會攔著,一個對死亡毫無敬畏,又滿腹經(jīng)綸才學之輩。
這等人,朱雄英不會用,因為毫無弱點。
畢竟能力越大,能夠產(chǎn)生的影響就越大,鬼知道這貨以后背著自己搞點啥。
“道衍?!?
朱雄英抬手一勾,三尺青鋒飄起落入手中。
對于大法師而,這簡直就是日常動作。
但是就這隨意的一手隔空攝物,亦是讓道衍看的眼角一縮,他其實是第一次見朱雄英施展超凡之術(shù)。
“貧,貧僧在?!?
此時的道衍,其實有點懵。
先是賜劍自裁,等自己好不容易狠下心動手,又是不讓自己死了,這皇帝陛下究竟是要做什么?
“朕命你為玄天監(jiān)祭酒,自即日起,專項負責籌備玄天監(jiān)事宜,不得有誤。”
“但有所需,可問各司衙門?!?
朱雄英的聲音,澹澹落入黑衣和尚的耳中。
道衍卻是聽懵了。
玄天監(jiān)?
這是個什么衙門?
他把大明六部九卿,各個衙門飛速在腦海過了一遍,絲毫沒有關(guān)于玄天監(jiān)這個衙門的印象。
“玄天監(jiān),負責招攬教授天下靈根學子,督導監(jiān)生修煉,教授他們仙法神通,一切以建設(shè)大明仙朝為辦學宗旨?!?
旁邊的蕭三,此刻冷澹開口,給道衍簡單普及了一下什么是玄天監(jiān)。
靈根?修煉?仙法神通?大明仙朝?
每一個詞,都讓道衍心頭震撼。
他能夠感覺到這份玄天監(jiān)祭酒的職責極其之重要,皇帝竟然愿意把這么重要的位置給自己這么一個判王幕僚,光是這份氣度,便是勝過歷代無數(shù),已然令道衍頃刻折服。
但是他真的不明白,這靈根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退下?!?
朱雄英也懶得和道衍過多介紹,自然有人會去告訴他什么是靈根,什么是修煉。
作為玄天監(jiān)祭酒,這也是道衍必須要了解的。
靈谷,已經(jīng)通過乾坤挪移陣陸續(xù)運送至大明各境,各布政司亦是遵從皇命,加派人手嚴加觀察百姓中吃食靈谷后身體有金光異象者,這意味著很快就會有大批的修煉者出現(xiàn)。
洪武朝在冊的人口就有六千余萬,而以當下的技術(shù),必定會漏了很多,估計真實數(shù)字不在八千萬之下。
按照一萬人誕生一枚靈根的概率來計算,也會有八千具備靈根的可修行者出現(xiàn)。
這些修煉者,自然不能分散在各地,畢竟誕生靈根,哪怕不修行也會具備異于常人之力,很容易引起社會秩序混亂。
朱雄英對玄天監(jiān)的定位,就是集中這群修煉者,由專人來教導天下所有誕生靈根的子民,將他們統(tǒng)一起來,統(tǒng)一修煉,統(tǒng)一教學,統(tǒng)一管理,自玄天監(jiān)結(jié)業(yè)之后,再根據(jù)各自的特點,分流到不同的服務(wù)崗位,為光輝偉岸的大明仙朝發(fā)光發(fā)熱。
“遵旨?!?
道衍再叩首領(lǐng)旨。
他也沒有多問,知道這些東西未來自己都會清楚,倒也不急于當下一時。
素來以智謀著稱,以沉著聞名,以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自詡的道衍,在離開觀星樓之后,這才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回首看了眼夜色之下的觀星樓,方才短短的一刻鐘,讓他對大明皇帝朱雄英的看法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朱棣會敗,二人之間,全然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或者說,歷朝歷代無一帝王可與之媲美。
沉了沉心,道衍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朝府外離去。
其實原本自從燕王兵敗的那一刻,道衍就打算去找個山野寺廟隱居終老,可現(xiàn)在看來,養(yǎng)老是不可能了,而且方才那個黑甲衛(wèi)士所說的玄天監(jiān),也是讓道衍心頭一熱。
他仿佛,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標。
原來除了造反,這世上還有更有挑戰(zhàn)性的事可以做。
觀星樓上。
朱雄英看了眼漸漸遠去的黑衣和尚背影,收回目光。
“都回來了?”
澹澹一語。
一直站在身后的蕭三立馬回道。
“回陛下,除了肅地的韓不立和慶地的林棟之外,北境其他暗子都已經(jīng)通過就近的乾坤挪移陣回了院?!?
這里的‘院’,指的就是孤兒院。
“讓大家都好好休息一陣子,這些日子,他們辛苦了。”
“另,自即日起,影衛(wèi)改為龍影衛(wèi)親軍指揮使司,衙門設(shè)于內(nèi)城,你為第一任龍影衛(wèi)親軍指揮使,司內(nèi)其他任命,你自己擬好名單報給吏部劉基。”
朱雄英既然已經(jīng)登基為帝了,那影衛(wèi)自然也需要一個明面上的衙門身份。
蕭三一怔,接著連忙躬身。
“謝陛下!”
男兒在世,誰不想有功名在身,縱然是蕭三這些影衛(wèi)也不例外,他們以往雖然是太孫影衛(wèi),但實際上沒有半分官階。
“摘下面具吧?!?
朱雄英一語,既然已經(jīng)是明面上的皇帝親軍,繼續(xù)戴個面具就不合適了。
“是!”
蕭三取下臉上的龍形黑鐵面具,顯露的是一張只比朱雄英次上兩分的帥氣臉龐,和蕭三平日里說話給人的肅冷不同,五官模樣看起來極為溫柔,尤其是那雙眼,溫潤如水,像極了少女眼中的鄰家大哥哥。
而說起暗子。
朱雄英就想到紀綱,這位史載中手段狠辣的錦衣衛(wèi)親軍指揮使。
這貨潛伏在朱老四身邊,很是成功,也像朱雄英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朱雄英在思考,這個紀綱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安排,安排入錦衣衛(wèi)?
說起錦衣衛(wèi),這也是朱雄英糾結(jié)的點。
朱雄英有自己一手培植的影衛(wèi),忠誠度遠遠高于錦衣衛(wèi),且足以支撐情報需求,對錦衣衛(wèi)的情報需求并不大,并且龍影衛(wèi)親軍指揮使司和錦衣衛(wèi)親軍指揮使司,更是在職能邊界上發(fā)生了一定交叉。
但是他既然已經(jīng)登基了,錦衣衛(wèi)的問題就不得不解決。
裁撤,亦或是改組?
正當朱雄英思索這件事的時候。
“陛下,吏部劉大人來了。”
屏風外,小寶聲音傳來。
吏部除了劉基老兒之外,沒有第二個姓劉的。
“宣?!?
朱雄英大致也能猜到劉伯溫這個點找自己做什么。
“還有何事?”
朱雄英瞥了眼蕭三,蕭三并未告退。
“陛下。”
蕭三撲通跪地行禮。
“般若想要覲見陛下,卑職,卑職懇請陛下準允,召見她一次?!?
很少見蕭三主動為她人求事。
‘般若。’
朱雄英微微思索,想起了這個女子。
“明夜帶她來見。”
一語出,蕭三頓時大喜。
“謝陛下!”
閉,這位蕭大指揮使翻身從九樓跳了下去。
朱雄英眉頭微皺,想著下次跟他說一下,既然都成親軍指揮使了,這好歹也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下次還是走門進出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