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睡得著了,腦子里的畫面也不會像之前一樣忽然涌出來。
只是溫正心多次問他怎么了,他都沒有說。
此時正是天光大亮,季憂站在溫正心的院子里,微微仰頭,看著那些晾曬在竹竿上的肚兜與褻褲,細(xì)細(xì)打量。
此時,袇房之中來一陣腳步聲。
正心仙子已經(jīng)連續(xù)七日為未曾入眠,一直在沖境,此時打著哈欠來到門口,便見到季憂正仰頭欣賞著自己貼身衣物。
對此,她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看唄,又不會少塊肉,也不會多塊肉的……
正心仙子頗具修仙者的自由心態(tài),沒有凡間女子那般羞澀,她甚至還觀察過幾次,判斷出了季憂最喜歡的應(yīng)該是水粉色繡蓮葉的那一件。
“師姐,朝安。”
“朝安,今天還去教那陸家二小姐的劍道?”
季憂抬頭看向她:“下午再去,我要先看望看望曹教習(xí)?!?
溫正心正在屋中穿靴,準(zhǔn)備去紫竹禪林,聞聽此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前兩日不是剛?cè)ミ^,這時候去見他做什么?”
季憂揚起嘴角:“昨日是天書院給教習(xí)發(fā)月俸的日子?!?
“你狀態(tài)好像好了一些?”
“還好吧,就是發(fā)現(xiàn)最近沒錢了,去找他劫一點,師姐你呢?”
溫正心將靴子蹬好后開口:“去紫竹禪林沖境。”
季憂聽后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好?!?
溫正心目送他出門,沉默半晌之后跟出了門去,望著他飄搖下山的身姿,感覺他的狀態(tài)確實與前幾日好像大不相同了。
曹勁松這幾日正在忙他那幾位愛徒的事情,向芙的天賦不錯,如今已經(jīng)從凝華上境到了下三境圓滿。
雖說已經(jīng)是四月份了,即便是以季憂的凝聚玄光的速度來看也很難趕在秋斗之前破境,但曹勁松有意要給她鼓勁。
畢竟豐州能用的人著實太少了,即便向芙入不了內(nèi)院,但總歸是強幾分才更好。
曹勁松此番就是剛剛從悟道場回來,還順道將昨日忘了去領(lǐng)的月俸取了回來,此時將錢袋放在了石桌上,剛剛將茶沏好,就看到季憂從院外邁步而來。
他這幾日其實一直都非常擔(dān)心季憂的狀態(tài),多次找溫正心打聽情況。
因為季憂這次問心所受到的影響實在太深了,幾乎持續(xù)了半個月都不見好轉(zhuǎn),時而眼中帶著戾氣,時而又渾身的頹喪,完全不見了之前那般的風(fēng)輕云淡。
甚至,他多次在季憂面前掏出自己的錢袋子,這孽徒都沒有絲毫反應(yīng),仿佛心如死灰一般。
此時再見,曹勁松的憂心仍舊不減。
“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了?”
季憂坐到石凳上,伸手抓向那只錢袋:“教習(xí),劫點錢花花?!?
曹勁松:“?”
“咦,你這茶葉特太次了,最近愛徒都沒來過嗎?”季憂端起茶水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下后又拿起一塊點心說到。
曹勁松愣了一下,隨后看著他道:“不年不節(jié)的,他們來做什么。”
“葉兒都是碎的,還沒我家老邱喝的好?!?
曹勁松看著他念念叨叨的,就像是溫正心目送他下山時一樣,神情也變得若有所思了不少。
班陽舒和白如龍很快就接到了曹勁松的傳訊,隨后匆匆趕到了碧水湖旁的教習(xí)院。
此時的季憂已經(jīng)離去了,只剩下了曹勁松,正端著茶一陣眉心緊鎖。
見到兩人飛速前來,曹勁松給他們倒了茶:“方才季憂來過了,將我上個月的月俸全都劫走了。”
“?”
“您為何有些開心?”
“這不就說明他已經(jīng)沒事了?”
班陽舒聽后皺了皺眉:“您的意思是說,季師弟被雜念所困的狀態(tài)脫離了?”
曹勁松點了點頭:“我感覺他應(yīng)該過了這關(guān)了,雜念消除,原本的心態(tài)便回來了?!?
白如龍聽后便屏住了呼吸,隨后將錢袋子從心口偏右的口袋里拽出來,解開腰帶藏進了不可知之地,神色驚慌。
這哪是好事,這簡直就是大劫。
溫正心是隨后才來的,到達(dá)了曹勁松的小院就已經(jīng)是午后了,聽了幾人的談?wù)撝蟛唤c頭開口:“我也覺得季師弟應(yīng)該是破除了雜念,念頭通達(dá)了,因為他從昨夜就很活躍了,也并未在院子當(dāng)中過夜?!?
班陽舒忍不住松了口氣:“他這問心時間持續(xù)的夠長啊,足有半月了吧?”
“不止半月,他光是在我院子里就住了十六天了,我的……”
溫正心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咳嗽一聲后又補充道:“我有些衣服都被他洗褪色了。”
白如龍?zhí)痤^,眼神里露出一絲疑惑:“為何要你的洗衣服?師姐你和季兄做了什么……”
溫正心啐他一口:“跟誰的衣服沒有關(guān)系,他只是不想讓自己閑下來,所以每日都在找事情做。”
“那他教陸含煙學(xué)劍也是因為這個?”
“大部分原因是這個,另外一方面,他說是因為云州商會旗下靈礦寄養(yǎng)閣的那些孩奴,他覺得陸家姐妹品行是不錯的,以后總能做些什么。
溫正心說到這里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覺得季師弟心中的雜念應(yīng)該是與孩子有關(guān)的,奉仙山莊抓邱茹煉藥那一次,好像也是這樣。”
“孩子?”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應(yīng)該是個引子。”
溫正心說著話,想起了昨日聊到云州寄養(yǎng)閣中那些孩奴時,季師弟眼中忽然閃現(xiàn)的掙扎。
曹勁松聽了許久之后抬起頭來:“不過他到底在心中看到了什么,這一劫過去就好了,我想這應(yīng)該是他心中最強烈的一股執(zhí)念,才持續(xù)了如此之久,如今業(yè)障破去,他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找到定道契機了,然后在先賢圣地入融道,未來可期……”
溫正心與班陽舒齊齊點頭,對曹勁松的話深信不疑。
雖然青云天下更加看重背景和跟腳,但個人的強大有時候也會造成很多的影響。
季師弟戰(zhàn)力極強,若是境界再高一些,怕是真的能夠獨擋一面了。
“……”
“身形要定,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出劍要穩(wěn),劍招干脆,出劍如風(fēng),劍心之中不要有雜念。”
季憂此時正在林中,看著陸含煙的一招一式,見到不對便將木劍打在了她的身上。
接著,他就看到陸含煙一臉含羞。
見到這一幕,季憂有些啞口無。
前幾日的他一直被深問道心的影響所牽扯,并未太過在意陸含煙,今日才注意到她被打之后的神情。
這姑娘,好像并沒有當(dāng)這是懲罰,反而是當(dāng)做是獎勵了。
這愛好在世家千金身上,著實是夠小眾的……
這要是遇到剛開始問心就被色欲所困的自己,當(dāng)真能讓這位陸家二小姐學(xué)會很多的姿勢。
更關(guān)鍵的是,若真是如此的話,他覺得這陸家二小姐學(xué)姿勢應(yīng)該會比學(xué)劍學(xué)的還要勤奮。
指導(dǎo)陸含煙練劍之后,季憂給她調(diào)整了幾個出劍的姿態(tài),叫她勤加練習(xí),隨后便減少了揮劍打她的次數(shù)。
一是怕真的打壞了,二是怕真的打壞了。
谷雨之后,季憂還是天天都會去劍林,畢竟有些事情既然開始做了,他還是希望可以做的好些。
不過他倒不會像以前一樣,一呆就呆一天了。
因為陸含煙的劍式已經(jīng)足夠成熟,只要勤奮便能繼續(xù)精進,不需要像之前那樣一直盯著。
除非陸含煙說有些不明白,他才會呆的久一些。
不過那些所謂的“不明白”,基本也是假裝不明白。
曹勁松此間也去過幾次劍林,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因為季憂的狀態(tài)而深皺的眉心又一次皺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季憂是過了先前那關(guān)的,定道應(yīng)該很容易就可以做到,但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孽徒自還錢開始,就再也沒有去過紫竹禪林。
他白日是待在劍林的,那里的弟子很多,但無人見過他在劍林悟道。
晚上的時候,季憂照舊會去溫正心的院子住,而根據(jù)正心仙子的觀察,他從未深夜悟道過。
也就是說,他再也沒嘗試過去定道問心,好像完全遺忘了修行這件事一樣。
而同樣的問題,也存在于內(nèi)院的一些人心中。
雨后的清晨,春日的尼山一片綠意盎然,何靈秀坐在紫竹禪林之中,和石君昊、蕭含雁、柴胡等人對坐飲茶。
何靈秀打算閉關(guān)沖境,便也向他們幾人取了取經(jīng),隨后閑聊之中便忍不住提起了季憂。
“他好像已經(jīng)好久沒有來過紫竹禪林悟道了?”
“他在教授陸家二小姐劍術(shù),應(yīng)該是在準(zhǔn)備秋斗一事?!?
何靈秀端著茶杯思索半晌:“奇怪,前幾日他明明每日早出晚歸的,似乎極為勤奮的,現(xiàn)今卻不知為何忽然便放棄了……”
蕭含雁與石君昊對視一眼,隨后也陷入了思索當(dāng)中。
前段時間,季憂的氣息波動并未引來天光,也沒有天書感應(yīng),說明他應(yīng)該是在尋找定道契機。
某一日,他的氣息忽然變得特別強大之后,蕭石二人還忍不住緊張了一下。
季憂若是以融道初境的境界去參加天道會,勝算并不高,在他們二人看來未必會是威脅,可一旦他們想起蠻荒的那一劍,他們便忍不住會警惕幾分。
可誰知道他再也沒來悟道過,甚至幾次路過紫竹禪林都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并未入內(nèi)。
其實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會。
季憂此時正處于前往劍林的方向,途徑紫竹禪林之時向其中看了一眼。
那一關(guān)他沒有過去,從來都沒有。
他只是不斷地開解自己,讓自己的內(nèi)心覺得好過了一些。
但如果定道必須要排除雜念,否則就會道心入魔的話,那么他應(yīng)該是永遠(yuǎn)無法融道了,更不要提應(yīng)天、無疆、神游。
他以前未曾想過上五境的事情,最大愿望便是到了通玄境然后上山當(dāng)匪。
直到此時遇到這問心一局,他才明白原來自己走的是一條斷頭路。
人可以欺神,欺鬼,但不可欺心,有些過不去的過去絕不會如自己表現(xiàn)出的那般云淡風(fēng)輕。
不過,就這樣吧,他以前也是帶著這樣的心思活著的,只要不再去問心就好了。
人心其實是很奇怪的,你不去問他,好像很多事就沒有發(fā)生過。
季憂邁步向著山下走去,忽然就看到一大批人正在朝著劍林方向而去,嘴里還叫著喊著,便又吸引來了一大批的人。
“打起來了,劍林打起來了?!?
“什么打起來了?”
“方錦程和陸含煙!”
眾人隨之涌入劍林,就看到果然有兩道使劍的身影在其中不斷交鋒,閃轉(zhuǎn)之間鐵劍的寒光不斷迸濺。
而看兩人那額前布汗的樣子,似乎是已經(jīng)打了許久。
此時的陸含煙劍如疊浪,呼嘯下落,不斷地壓制著方錦程,而后者則不斷憤怒狂嘯,舉劍狠斬,金戈碰撞之聲不絕于耳,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陸清秋也聞訊趕了過來,同時還有方長老的座下弟子,以及教習(xí)院的一些教習(xí),全都睜起眼緊張注視。
兩人開戰(zhàn)之前,林中其實是有別的弟子在的。
經(jīng)他們解釋,方錦程近幾日道心極其不穩(wěn),每次來劍林都會比前幾日暴躁幾分。
而之所以會打起來,也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兩人分別練劍之時發(fā)生了一些口角之爭。
但事實上,自打半個多月之前,季憂出現(xiàn)在劍林的時候,方錦程就已經(jīng)很想試試陸含煙的戰(zhàn)力了,而陸含煙更是想要知道自己劍能否壓得住方錦程。
沙沙作響的竹林之中,劍與劍的對撞聲連綿成片,火花四濺。
方錦程欺身而上,招招力沉,殺意不加遮掩。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陸含煙根本沒有絲毫慌張,撩、崩,截、劈、刺,應(yīng)對的游刃有余。
只是方錦程的來意兇猛,劍揮如電,叫她暫時無法找到破綻。
幾息之間,對劍已有百次,不斷有翠竹在劍掃之下咔嚓斷裂。
眾人看的目不轉(zhuǎn)睛,視線一直隨著兩人不斷轉(zhuǎn)移,隨后駭然睜大了眼睛。
在他們的眼前,一道靈光呼嘯而起,踏地而去的陸含煙橫劍圓切,哐當(dāng)一聲劈落于方錦程的劍上,將其砍的一陣趔趄。
未等方錦程站穩(wěn)身形,立刻便覺得鋒利撲面,駭然間持劍橫擋。
不曾想鐵劍剛舉,那鋒利的尖劍就已經(jīng)先一步而來,直接將其領(lǐng)口剌開一道長痕,頓時讓方錦程睜大了眼睛,感受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從脊背涌上。
因為剛剛那劍尖只要再朝前一寸,立刻就會割斷他的喉嚨。
見到這一幕,眾人一臉驚愕,就連陸清秋也是這般。
方錦程其實是和季憂、楚河同期的,因為為了避開楚河的鋒芒才遲了一年入院,所以境界十分扎實。
他的實力,應(yīng)該是要比遲遲未能進入通玄境的陸清秋都要強上不少的,沒人會想到他竟然在陸含煙的手下敗的如此干脆。
劍林之中瞬間寂靜,眾人愣了許久后倏然回身,一臉愕然地看向了站在眾人身后的季憂。
(讀者的批評讓老錯心覺慚愧,今天一路猛干,終于寫了八千六,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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