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緩緩說道:“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時勢使然。松陰府孫氏,孫松禪是面子,孫松成便是里子。多少血淚,多少齟齬,都要里子收著,面子上只能光燙,不能沾染一點灰塵,此事只要不牽扯到孫松禪,便怎么都好說,可一旦牽扯到了孫松禪,便是涉及孫氏百年聲譽和根基的大事,難以善了。”
宮官乃是聰慧之人,立時聽出了李玄都的話外之音,目光一閃,“紫府的意思是有人會拿孫會的事情來做孫松禪的文章?”
李玄都平淡道:“我記得天寶二年的時候,孫松禪還只是禮部左侍郎,可到了天寶五年,他已經(jīng)官拜少師、內閣首輔、吏部尚書,短短三年時間,成為朝堂鼎立三足之一,怎么可能不招惹人忌?滿朝上下盯著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此事若是處理不好,便會被人拿來借題發(fā)揮?!?
宮官若有所思。
許久之后,她回過神來,笑問道:“紫府為何教我?莫不是擔心我會被此事牽連?”
李玄都大煞風情道:“雖說我與孫松禪并無深交,但孫松禪的弟子周聽潮卻讓我很是佩服,只看周聽潮寧愿自己身死也要維護自己的老師,便可見這位當朝帝師自有其過人之處,再者說,能教出周聽潮這樣的弟子,孫松禪本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是不希望孫松禪因為此事而受到牽連?!?
宮官作傷心之態(tài),道:“原來在紫府的眼中,我還不如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
李玄都對此無動于衷,只是說道:“以色相交,色衰而愛弛;以利相交,利盡而人散;若是宮姑娘肯多些誠意,以誠相交,那么李某自然也會以誠相待。”
宮官年紀并不大,再加上牝女宗媚術的緣故,亦或是天性使然,身上總是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此時嘟起嘴說道:“紫府倒是說說,我哪里沒有真心了?”
李玄都知道與她揪扯不清,索性輕嘆一聲,不再多。
宮官見他如此,也不糾纏,從繡墩上起身,微笑說道:“這次來平安縣城,該做的事已經(jīng)做了,該見的人也已經(jīng)見了,該說的話更已經(jīng)說了,那我便要回西北去了?!?
李玄都欲又止,只是不等他開口,女子竟是伸出纖纖兩指抵住他的嘴唇,臉龐驟然貼近,吐氣如蘭道:“我剛才與紫府所說的話,紫府不必急于立刻回答,不妨好好想一想,等到我們下次相見的時候,你再答我也不遲。”
宮官話音落下之時,殿內平地起風,吹動掛在殿內的無數(shù)綢幔,遮蔽視線。
她竟是不給李玄都開口拒絕的機會,腳下輕點,身形隨風飄搖而起,衣袂飄飄,轉瞬之間已經(jīng)是飄出了這座龍家大殿,沒入殿外的雨幕之中。
李玄都畢竟是修為不如從前,稍慢一步,待到他分開重重綢幔,來到殿門處時,只見殿外雨霧茫茫,哪里還有宮官的身影。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