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努爾一語(yǔ)剛落地,上首傳來亂七八糟的哐哐響,很是有些慌亂,轉(zhuǎn)頭看去,就見剛才還端坐的羯庸半歪在地,頭上的方冠掉在一邊,他又狼狽地去撿,踉蹌不能起。
那撿的動(dòng)作看著十分慌張,一旁的侍從趕緊架起他的兩只胳膊,好容易才攙直了身子。
“大人無恙否?”安努爾問道。
羯庸在侍從的攙扶下站穩(wěn),微垂著眼,有些不敢正視堂下,磕巴問:“你……你叫什么名兒?”
他剛才聽安努爾叫那人延吉,差了一個(gè)字,但他不得不警醒一些,這年輕人一進(jìn)會(huì)客廳,他就覺著眼熟,奈何背光一直看不清明,況這少年說他八歲到大梁,十五歲歸夷越,這跟那位何其相似。
哎呀——若真是……這不是要他的老命!
來人淡淡說道:“你沒聽到他叫我‘延吉’?”
安努爾看著眼前一幕,察覺出事態(tài)不對(duì)。
羯庸仍是不敢直視下方,眼神一直在避,說出來的話早已沒了剛才的架勢(shì):“敢問小郎君尊姓?”
此話一出,便是一陣安靜。
這詭秘的安靜延長(zhǎng)下來,終于堂下人啟語(yǔ):“你一末吏,安敢問吾族氏?”
羯庸身子一晃,什么也顧不得,揮開左右,踉蹌趨階而下,稽首及地,俯伏而拜,兩條胳膊在袖中顫抖不止。
“微臣叩請(qǐng)死罪!大王如皓月親臨,臣竟昏昧至此。”
呼延吉錯(cuò)身而過,徑直走到上首,威坐下。
“羯庸你好大膽,敢同十三嶺之匪賊為伍,沆瀣一氣?!?
呼延吉說罷,看向安努爾,同羯庸的慌亂相比,這人顯得過于平靜,似是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實(shí),并迅速想接下來的對(duì)策。
羯庸額上冷汗直冒,一句話也說不清:“大王,微臣不知……”
安努爾冷冷一聲笑:“府令大人這是什么話,我那三大箱籠金錦剛?cè)肽愕膸?kù)房罷?!?
這會(huì)兒他絕不能讓羯庸摘干凈,需得把他拖下水,才能捕得一線生機(jī)。
羯庸氣罵:“你一商賈莫要誣陷本官,本官豈會(huì)受你的禮?!?
安努爾絲毫不見慌張:“府令大人以為不承認(rèn),咱們這位少帝就會(huì)放過你?大人為官多載,不會(huì)連這點(diǎn)也想不明白罷?!?
羯庸慢慢回過味來,他已是將人得罪了,且君王這態(tài)度明顯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知道安努爾的意思,只是……絞殺皇族?羯庸渾身一激靈,可事已至此,呼延氏不死,死的便是他。
想到這里,男人怯弱的目光變了,從地上直起身,重新理衣,看了安努爾一眼。
安努爾平平道:“大人將心放入肚中,徽城外皆是我十三嶺的人?!?
當(dāng)真是想不到,此人竟是呼延氏,怪道同阿念姐弟相稱,當(dāng)年少帝八歲入梁為質(zhì),十五而歸。
可惜了,連安努爾也不得不承認(rèn),呼延吉確實(shí)為一雄主,胸有氣吞萬里之象,眉目間隱現(xiàn)山河崢嶸,假以時(shí)日,夷越在他的統(tǒng)管下,必能海宇清寧,萬國(guó)來朝。
卻不得不夭折于此,命該如此,怨不得。
羯庸得了這話,面色又變,轉(zhuǎn)看向上首的呼延吉,厲聲道:“狂徒安敢僭越!我夷越少帝天威煌煌,你這豎子竟稱天家血脈,此刻你若自斷舌根伏于階下認(rèn)罪,本官可賜鴆酒,全你尸身。”
呼延吉身子微微前傾,雙肘擱于膝上,姿態(tài)十分隨性,眼睛看向安努爾,話卻是對(duì)羯庸說,好似友人敘談一般:“你同匪賊一路,朵家的朵爾罕可知曉?”
他調(diào)兵遣將,可不只是為了抓一個(gè)小小府令,而是要拽出更大的魚,五上姓一日不除,他的皇權(quán)一日不穩(wěn)。
為官之人,哪有直愣的,有些話是死也不能宣之于口,羯庸冷冷地笑道:“死到臨頭還敢胡亂語(yǔ),來人,將人拿下!”
說罷,廳外卻沒有任何回音,沒有任何人影,只有院里的樹葉被風(fēng)刮得掀騰翻覆,沙沙……沙沙……
呼延吉緩緩站起身,也就是這一起身,羯庸跌倒在地,他知道完了,自己徹底完了……
“我再問你,同匪賊勾結(jié),這里面是否有朵爾罕授意?說!”呼延吉一步一步下階,每進(jìn)一步,都是羯庸生命的流逝。
往日倨傲的徽城府令現(xiàn)下卻像烙鐵上的水珠子,滋啦滋啦,惶亂滾竄,最終連絲煙氣也不冒就沒了,誰(shuí)也救不了。
他閉口不說,死他一人,算是最好的結(jié)果,家眷還能保全,思及此,猛地起身,往屋柱上一撞,血濺滿地,頹倒于地,指尖還在顫動(dòng),七魂已投望鄉(xiāng)臺(tái)。
呼延吉“嘖”了一聲,拿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血點(diǎn),將帕子擲到尸體之上,轉(zhuǎn)而看向安努爾:“他不是兵,我才是?!?
安努爾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緒,只問了一句:“我的人呢?”
“哪兒還有什么人?死得差不多了?!?
直到這一刻,安努爾的神色才有了異動(dòng),匪寨是他多年以來的心血,就這么被清剿了。
呼延吉朝外招了一下手,立時(shí)進(jìn)來幾人。
“帶他下去,看好了?!?
安努爾并未反抗,而是低頭嗤笑一聲,說了一句不和調(diào)的話:“延吉,你對(duì)她,根本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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