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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長,好久不見哪!
穿中山裝的國企技術(shù)員棉襖領(lǐng)子豎著,挎著鼓囊囊的帆布包往前拱;戴棉手套的老會計光顧著護住懷里的算盤,解放鞋被踩掉也渾然不覺;后生仔的軍綠挎包帶子“啪”地崩斷,散落一地鐵皮盒裝的霓虹機床圖紙——那是給廠里畫的“救命符”,此刻正被寒風卷著滿地亂竄。
擁擠的人群中,李向南像尾靈活的青魚。
他脫掉棉手套塞進挎包,任憑寒風削著臉頰,雙手撐住前面大哥的棉襖后襟,腳跟抵住身后大爺?shù)那拥?,硬是在人堆里拱出半尺呼吸的空間。
三樓竟然還上了鐵柵欄門,上了樓的李向南一愣。
“師傅!接??!”他忽然矮身鉆到側(cè)門邊,接住老會計掉落的一沓《可行性報告》,麻利地用牛皮紙繩重新捆好。
老會計哆嗦著要道謝,他早已轉(zhuǎn)身扯開嗓門:“郵電局同志!您挎包帶子要斷,往左挪半步卡住門框!”
“要親命了!”李向南喊完,瞧見這么多人把整個樓梯道都占據(jù)了,人都傻了。
再往上擠,站到三樓樓梯口,瞧了一眼走廊,更是炸裂,這里早已人滿為患,把走廊都給擠滿了。
樓梯轉(zhuǎn)角飄來“大前門”的煙味兒,混著煤球爐的嗆人氣息。
穿藏青制服的干部們夾著紅頭文件下樓,被人群裹挾著又退回四樓走廊。
某間辦公室門縫漏出爭執(zhí):“戰(zhàn)車國化工設備的參數(shù)?先讓一機部做技術(shù)評估!”
話音未落,穿回力鞋的工程師從門里擠出來,懷里的圖紙嘩啦啦雪片般飛落。
李向南正巧蹲在樓梯拐角,他迅速脫下棉襖鋪在地上,任由圖紙雪花般飄落其上。
待工程師慌忙來撿時,他已將圖紙摞齊,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按編號重新排序:“老師傅,沈司長在不在呢?”
“只有個許司長在!”工程師搖搖頭跟他道了聲謝。
三樓會議室窗欞結(jié)著冰花,鐵皮爐子燒得通紅,將《技術(shù)引進風險評估報告》的紙角烤得卷邊。
科技司的沈玉京司長摘下玳??蜓坨R,鏡片蒙著層薄霧。
他面前堆著跨國公司的報價單,美元符號在臺燈下泛著冷光,而墻角的搪瓷茶缸里,胖大海與茉莉花早已涼透,結(jié)著層油花。
門外,等待的人群或站或坐,有的低頭用鉛筆在《可行性報告》上勾畫,手指凍得通紅;有的焦急地翻著新型電話機說明書,呵氣暖手。
李向南卻挺直腰桿站在窗邊,任寒風灌進脖頸也不肯蜷縮。
他緊緊拽著自己的包,想著見到沈玉京時要說的話。
可這一等,一整天都過去了。
暮色染透西邊天際時,大院廣播終于吐出沙啞的通告:“今日受理截止!”
穿藏青中山裝的廠長攥著《暫不受理通知書》,紙角戳進掌心紋路;戴雷鋒帽的個體戶舉著自籌外匯證明,帽檐積著雪,活像頂了個白面饅頭。
李向南從樓里出來,棉襖袖口還沾著幫人撿文件蹭的灰,眼里卻燒著兩簇火苗。
大院鐵門“咣當”合攏的剎那,沒拿到批文的人們?nèi)源負碓趥鬟_室窗口,像寒風中瑟縮的麻雀。
李向南卻逆著人流往外走,棉鞋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聲。他知自己不過是時代浪潮中的一滴水,但這一滴水,偏要折射出整個太陽的光輝。
“小李,怎么樣了?”王德發(fā)竄過來時,懷里還抱著李向南中午沒啃完的包子,將其遞了過去。
“明天再來!”李向南拋下一句話,接過包子鉆進了車里。
第三天的下午。
“念薇醫(yī)院的進來!”
一聲熟悉的聲音從306室傳來,坐在地上的王德發(fā)和宋子墨趕緊把李向南給扶了起來。
“叫我們了!趕緊進去!”
李向南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點點頭,邁步走進306,把手里的資料從桌上推過去,輕聲笑道:“沈司長,好久不見哪!”
埋著頭正在寫材料的沈玉京一驚,抬起頭時,眸光里有深深的驚訝,他猝然抓起側(cè)面放著的文件,視線在上頭掃了又掃,驚訝道:“是你要進口b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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