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好半天，三輪車從縣道駛?cè)氪宓馈?

村道更加崎嶇不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翻車。

陳貴良默然觀察著鄉(xiāng)村景色。

他不喜歡這里，不喜歡自己的村子。

（請）

\n

0026以父之名，人前顯圣

關(guān)于這里的記憶，大部分都不怎么美好。

陳興華、姚蘭努力打工，一筆一筆結(jié)清拖欠的工資。但被拖欠工資的村民，卻把怨恨都算在他們頭上。因為卷錢跑路那人已經(jīng)失蹤了，咒罵一個失蹤人口屬于白費勁。

連帶著陳貴良也被看不起，甚至不讓自家孩子跟他玩。

債主們這樣做無可厚非，但很多沒有被欠錢的村民，也莫名其妙歧視陳貴良一家。

當然，更多村民則純屬看熱鬧，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直至十多年后，整個村子因修高鐵、建新城而拆遷。陳貴良看著面目全非的老家，看到家鄉(xiāng)父老全都被遷走，他終于感覺自己失去了什么。

其實有些村民對他不錯，只可惜少年感受到的善意，完全被滿腔怨憤給蒙蔽了。

在族里跟他輩分相同，年齡卻比他父親還大的三哥，半夜里用自行車載他去醫(yī)院掛急診。

家住水田對面半山腰的譚婆婆，每次路上遇見都會給他糖吃，即便已經(jīng)讀初中依舊給他發(fā)糖。

還有副業(yè)打漁的李二叔，賣魚回來總是故意經(jīng)過他家，把剩下的餐條半賣半送……

沒哪個地方是全員壞人。

“前面竹林停一下?！?

沒等三輪車停穩(wěn)，陳貴良就腰馬合一跳下去，沖正在路邊農(nóng)田干活的喊：“梁四叔，過來幫幫忙。”

村民大多沾親帶故，這位“梁四叔”跟陳貴良拐著彎是親戚。

梁四叔扔下鋤頭過來，驚訝道：“貴良，你買彩電啊?！?

陳貴良塞給他一盒紅塔山：“給娘娘（奶奶）買一臺，給家公家婆（外公外婆）買一臺。”

“孝順！”

梁四叔喜滋滋把紅塔山收下，非常賣力的跟老板一起抬彩電。

大概走了兩三百米，就已吸引來四五個村民。

彩電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買彩電的人，陳貴良家里還欠著債！

當即就有村民悄悄跑回家：“快去通知楊愛軍他老婆，陳貴良買了兩臺彩電。讓她趕緊過來要債，拿不到錢就用彩電抵！”

外公正在院壩里用高粱桿扎掃帚，這種掃帚可以拿去集市售賣。

陳貴良看著“復活”的外公，笑容變得格外燦爛：“家公，我給你買了葉子煙。”

“好?！?

外公樂呵呵繼續(xù)扎掃帚。

陳貴良又說：“還給你買了彩電。”

外公這才驚得站起來，瞇著老花眼看向陳貴良身后那些人。

陳貴良對老板說：“彩電抬進去放到臥室?！?

“走這邊。”外公連忙引路。

沒有電視柜，便清理一張破桌子，搬去臥室用來放彩電。

聞訊而來的村民，人數(shù)越來越多，聚在院壩里閑聊。還有幾個長舌婦遠遠站著，對陳貴良指指點點。

又過幾分鐘，外婆和小舅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從地里趕回家。

至于大舅夫妻倆，則一直在沿海城市打工，把孩子也接去讀農(nóng)民工學校。

“陳貴良在哪的？陳貴良在哪的？”一個農(nóng)婦飛快跑來，正是債主楊愛軍的老婆。

陳貴良主動問候：“朱三嬢，你好啊?！?

農(nóng)婦手里拿著工資欠條，揪住陳貴良的衣服說：“你有錢買彩電，就沒得錢還債??？今天說啥子都要還賬，不給錢就把你彩電搬了！”

陳貴良面帶微笑，掏出一沓鈔票，高高舉起對著眾人說：“我爸媽發(fā)財了。他們讓我回家，把欠的舊賬全部還清！”

此一出，村民們議論紛紛。

有人好奇問道：“貴良，你爸做啥子生意發(fā)財了？”

陳貴良的謊話張口就來：“我爸媽在搞裝修隊，前不久接了個大生意，半棟樓的毛坯房都讓他們做裝修。”

這下村民們徹底炸鍋。

“我就說陳興華不是賴賬的人，這幾年一直都在還債?！?

“何止哦。村里面出去打工的，就數(shù)他跟石強混得最開，好早就在羊城那邊當包工頭?！?

“你不要提石強。就是那個狗日的，把工程款都卷跑了！”

“貴良，你爸的裝修隊還缺不缺人？要是跟著他做裝修，一年能掙多少錢?。俊?

“貴良，你爸回不回來過年？我明年也想出去打工，就是不懂裝修手藝，跟著他做學徒可不可以？”

“……”

幾分鐘前，陳貴良的父親還被村民看不起，這些年不知被多少人暗地里笑話。

但轉(zhuǎn)眼之間，就從老賴變成村里的能人！

那農(nóng)婦也不再揪著陳貴良的衣服，但語氣還是不怎么好：“拖了七年才還錢，要是存在銀行，利息都有幾百塊?！?

1996年的銀行存款利息接近10，亞洲金融風暴之后才猛降。

真要嚴格計算利息很嚇人的。

但還債嘛，利息意思意思就可以，稍微給點已是意外之喜。

陳貴良多數(shù)了兩百塊錢，跟本金一起遞給那農(nóng)婦：“朱三嬢，這兩百塊是利息。我爸發(fā)財了，該給的都會給。以前還債沒給利息的，過年時都可以來我家，肯定把利息全部補上！”

農(nóng)婦頓時喜笑顏開，連忙用欠條來換錢，還奉承道：“我早就曉得陳大哥耿直，而且有辦法得很，肯定能把債還上。貴良你也有出息，以后是大學生，怕要留在大城市上班?！?

捧高踩低，人之常情。

陳貴良今天折騰這些，當然是為了父母回家之后，能夠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

如果只是把債給還上，照樣會被長舌婦給詆毀！

所以，父母必須“發(fā)財”。

外婆和小舅此刻笑得合不攏嘴，他們被看熱鬧的村民圍著，耳畔傳來各種各樣的恭維話。

尤其是那些聽說陳興華發(fā)財了，想明年跟著一起做去裝修的村民。眾人一個勁兒的撿好話說，全然忘記了以前背地里講的惡語。

“家婆，我給你買了最愛吃的烘蛋糕?！标愘F良拎著蛋糕過去。

外婆更加歡喜，對左鄰右舍說：“我外孫孝順得很?！?

鄰居們紛紛附和恭維。

陳貴良也跟著笑，但心里有點想哭。

他重生之前，外公外婆已相繼病逝。

尤其是外公過世的時候，他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趕回老家時只能直奔靈堂。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