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勁心思將她的雙腳輕輕穿在鞋里,他溫柔的牽起她的手,襯道:“我們?nèi)グ萏?!?
他毫不費力的背起她,迎著無數(shù)雙祝福的眼睛,走出病房,穿過走廊,來到被打造成龐府的病房。
\"一拜天地——\"
話從王德發(fā)嘴里喊出來的時候。
丁香在林楚喬和丁雨秋攙扶下轉身,朝窗外新綠的梧桐樹鞠躬。
春風鉆進窗縫,撩起她鬢角的碎發(fā),露出底下青紫的血管,仿佛老樹根須爬在羊脂玉上。
\"二拜高堂——\"
龐父龐母坐在從醫(yī)生值班室搬來的木凳上,凳面還留著體溫計的刻度。
龐母攥著丁母的手直抖,手背上浮著青筋,像干涸的河床:\"好,好……\"
龐父突然起身,從兜里摸出用報紙包了三層的銀鐲子,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正是當年給龐衛(wèi)農(nóng)未來媳婦準備的傳家寶。
丁香剛要下跪,宋怡眼疾手快墊了個棉花枕,里頭塞著暖水袋。
她身子晃了晃,龐衛(wèi)農(nóng)直接打橫抱起她完成對拜,秀禾服下擺掃過地面,拖出一道蜿蜒的波紋。
病房里響起轟隆的掌聲,混著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像首走調(diào)的進行曲,又像是時光的腳步。
\"夫妻交拜——\"
正要行禮時,丁香突然劇烈嗆咳,整個身子彎成蝦米,后背撞在病床上,震得一旁的急救推車物品簌簌落了一地。
龐衛(wèi)農(nóng)托住她后腰的手觸到一片濡濕,掀開衣角一看,秀禾服后背洇出巴掌大的血跡,像幅寫意的紅梅圖。
\"衛(wèi)農(nóng),繼續(xù)!\"丁香揪住他衣領,指甲陷進布料里,指節(jié)泛著青白。
林楚喬和丁雨秋架著她完成最后一拜,宋怡把紅綢帶往兩人手腕上一纏,鏡頭恰好閃過一道白光,定格了龐衛(wèi)農(nóng)喉結的顫動。
\"成了!\"
李向南看著取景框里的畫面:新娘倚在新郎肩頭,發(fā)間別著柳枝編的頭環(huán),身后是\"救死扶傷\"的錦旗,丁香的眼里亮堂堂的,像撒了把星星。
丁父默默掏出煙袋,煙鍋在布滿老繭的掌心轉了三圈,最終別在耳后。
丁母從網(wǎng)兜里掏出溫熱的枇杷,剝皮時眼淚直掉,汁水沾在皺紋里,亮晶晶的:\"吃個喜果,平平安安。\"
互相行了改口禮后,拍掌的聲音將他們的目光吸引過去。
“來,所有人看我!”
李向南把胸前的照相機舉起來,鏡頭里,丁香偎依在龐衛(wèi)農(nóng)的身旁,丁父丁母龐父龐母也揚起笑意。
咔嚓!
幸福的時光在這一刻定格。
“禮成!”
“咳咳……”
當王德發(fā)的聲音落下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醒了人們。
“衛(wèi)農(nóng)……”
丁香靠在他胸前,聽著他咚咚的心跳聲,像擂鼓,又像春雨砸在瓦片上。
她揮揮手,不讓眾人靠近,卻只對身旁的丈夫小聲道:“帶我去看丁香!我……我想再去看一眼!”
“好!好!”
龐衛(wèi)農(nóng)突然沖出門,走廊里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響。
再回來時,他推著輛輪椅,車斗里鋪著醫(yī)院里的棉花被,被面上還留著陽光的味道。
山坡上的丁香花開得正濃,花瓣上還凝著晨露,有只蜜蜂正困在花心里打轉。
她忽然想起下鄉(xiāng)那年,龐衛(wèi)農(nóng)偷了生產(chǎn)隊的牛帶她看油菜花,馬蹄印從李家村一直蜿蜒到天邊,金燦燦的,像條流淌的河。
\"衛(wèi)農(nóng)……\"她攥住他衣襟,血沫從嘴角溢出來,在紅綢帶上洇出朵朵桃花,“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替我活著……”
龐衛(wèi)農(nóng)把帶來的滌卡外套解開披在她身上,裹得更緊些,低頭吻去她睫毛上的露珠,嘗到咸澀的味道,不知是淚還是汗。
丁香感覺眼皮越來越沉,卻強撐著要看花叢后的隊伍:知青們踏著草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李向南舉著相機跑前跑后,父母們互相攙扶著抹眼淚,還有那些不相識的病人,舉著吊瓶在花徑里蹣跚相送,葡萄糖瓶子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看鏡頭!\"李向南突然大喊,驚飛了花枝上的蝴蝶。
丁香想笑,嘴角剛揚起,就覺得龐衛(wèi)農(nóng)的懷抱突然收緊,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里。
她最后看見的,是漫天飛舞的丁香花瓣,落在紅雙喜的\"囍\"字正中央,像撒了把胭脂,又像是春神最后的饋贈。
花徑上,一滴血落在紅綢帶的結扣處,旋即被新落的桃花覆蓋。
龐衛(wèi)農(nóng)的大衣下,丁香的手垂落在輪椅邊緣,腕間的紅綢帶在風里輕輕飄著,像片不肯離枝的桃花,又像是命運飄搖的紅線。
遠處傳來悠長的汽笛聲,是返城的列車在召喚,而她,永遠留在了這個春風沉醉的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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