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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醒來

洛城官道上。老黃牛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拉著板車走進黃昏里。時間仿佛也跟著它的步伐慢了下來,任由橙紅色的夕陽光芒,如潮水般溫暖的吞沒所有人。官道上車水馬龍,有人趕著牛車前往洛城,也有人挑著沒賣完的果子返回郊縣。白鯉坐在牛車上,朝一挑著扁擔的老人招手:“老人家,您這橘子怎么沒賣完,扁擔里還剩這么多!“老人挑著扁擔湊到牛車邊上來:”這位俊俏客官,前些天大雪凍壞的橘子,沒人愿意買啊?!鞍柞幒闷娴溃骸澳@橘子怎么賣?”老人趕忙道:“兩文錢一斤”白鯉笑著從發(fā)鬢里摸出一枚碎銀子遞出去:“給,您的橘子都給我們吧,省的您再辛苦挑回去了?!崩先寺勔惑@:“這可使不得,凍壞的橘子放不了多久,您不用買這么多?!卑柞幮那闃O好:“無妨,貓兒大哥,幫忙下車拿衣擺兜一下橘子,咱們分了吃?!绷贺垉汉┖裥Φ溃海骸昂绵?。”白鯉扶著板車邊緣,探著身子從老人扁擔里摸出個橘子剝開。她掰下一瓣放進嘴里后,當即默默將橘子遞給世子。世子樂呵呵往嘴里塞了一瓣后,又笑著將剩下的橘子遞給陳跡。就這么平靜的傳著傳著,最后傳到梁狗兒手里。梁狗兒一口將小半個橘子都塞進嘴里:“呸呸呸,我說你們怎的好心給我剝橘子,酸掉牙了?!北娙嗣C然,恢復成不茍笑的模樣。直到此時,先前吃過橘子的眾人才面容扭曲起來,繼而一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難怪老漢一個橘子都沒賣出去。”笑聲在夕陽里傳出很遠。坑朋友的時光總是那么快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當嬉鬧的車子再次走過貢院門前時,世子下意識的昂首挺胸,揚眉吐氣??汕镩澲囈觳沤Y(jié)束第一場,今天沒有觀眾。世子吐出一口濁氣,“真想叫那些文人世子知曉咱們做了何等豐功偉績,現(xiàn)在這般默默進城,如錦衣夜行,可惜了?!卑柞幾诎遘嚿?,抱膝笑道:“哥,你什么時候能收收你拿張揚的性子,以后要是當了靖王還這樣,可是會被人笑話的?!笔雷哟笫忠粨]:“無妨,咱爹起碼還能再穩(wěn)坐王位幾十年,幾十年后,我肯定就成熟穩(wěn)重了?!眀esttl{disynonefont-size0xtext-dent-999x}白鯉反駁道:“可是爹在你這個年紀,已經(jīng)幫陛下壓制住外戚了啊?!笔雷右徽?,突然便有些心灰意冷:“幫陛下壓制住外戚有何用,現(xiàn)在陛下還不是任由我們被閹黨打壓?閹黨可恨?!标愛E好奇道:“閹黨這些年一直在打壓靖王府嗎?”世子冷笑道:“這些年主刑司一直盯著我爹的舊部,抓進內(nèi)獄的便有二十余人,密諜司還多次在王府安插密諜,監(jiān)視我們的衣食起居,馮大伴你也瞧見了,他也是內(nèi)相的人,就這么被安排在我爹身邊寸步不離?!本瓦B白鯉也抱怨道:“閹黨囂張跋扈,著實可惡?!标愛E沉默,雖非自愿,但他如今也確確實實是閹黨一員。他夾在靖王府和閹黨之間的縫隙里,不知如何左右逢源。然而就在此時,他目光所及之處,卻見一胖胖的身影站在街邊,正笑瞇瞇的打量著他。有密諜忽然試探道“我聽說,金豬大人與滬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嗎?”那身影如洪鐘,敲醒了一場美夢。就仿佛升起的太陽總會落下,再美的夢境也總會醒來。陳跡躲去劉家屯時便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該來的總會到來。金豬!西風看向陳跡,輕聲道“大人,殺手昨夜就是在這里殺了六名密諜,尸體、物品,都沒挪動過,您請查看?!爸灰娊鹭i在人潮中,笑瞇瞇的對他招招手,示意跟上,而后,不由分說的轉(zhuǎn)身匯入人群。陳跡遲疑片刻,轉(zhuǎn)頭對白鯉說道:“郡主,你們先回去,我剛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些事要辦。”說罷,他跳下板車,追上金豬的身影。劉曲星坐在班車上,沖陳跡背影高喊:“喂,你這別是不想請客的借口吧?咱們等會兒還要去迎仙樓呢,早點回來啊?!闭f罷,西風便閉口不,一個字都不愿多說,緊緊盯著陳跡。可陳跡沒有回答。西風聲音冷了下來“你們幾個小子活膩歪了嗎,竟敢打聽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你們進內(nèi)獄涼快涼快?“他面色平靜,看著前方金豬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金豬腳步一直未停,他引著陳跡拐過不知道多少個街口,直到行人漸漸稀少,才在一條死胡同駐足轉(zhuǎn)身。陳跡停下腳步:“大人,引我來這死胡同做什么?”金豬笑瞇瞇的看著他沒有說話,下一刻,一駕馬車忽然停在陳跡身后的胡同口,將口子堵得嚴嚴實實。風聲呼嘯而來,還未等陳跡反應過來,便有人一手刀擊打在他的脖頸上,將他打暈過去。陳跡做了個夢。besttl{disynonefont-size0xtext-dent-999x}他夢見傍晚的絢麗晚霞下,自己還坐在那駕破舊的牛車上,朋友還在身邊?!皠e別別,這不是閑著無聊嗎?對了,金豬大人說的那人怎么還沒到呢?”大家吃著香甜的橘子,橙紅的微風拂面吹動這每個人的發(fā)絲,白鯉笑吟吟的輕聲唱著歌謠??商焐珴u漸暗下時,有兩人從板車末尾跳下車去。他們站定轉(zhuǎn)身,彎腰拱手,笑著對車上的陳跡笑道:“后會有期?!痹捯魟偮?,迎客酒樓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車未停,陳跡只能看著下車的朋友消失在身后的夜色里。待到那兩人再也看不見時,又有三人跳下車去,拱手笑著說道:“后會有期。”朋友們一個接一個跳下車告別,如好戲落幕,觀眾散場。陳跡想要記住他們的模樣,可那些朋友的面目籠罩在黑夜里,始終看不清楚。他問身旁:“他們這是要去哪?。俊睕]人回答。車技詫異的左右打量,卻發(fā)現(xiàn)這晃悠悠的牛車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這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潑醒了這場漫長的夢。陳跡緩緩睜開眼睛,抬頭看去,自己雙手被捆縛吊在內(nèi)獄房頂,冰冷的鐵鏈將手腕勒得生疼。再低頭,他看見自己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凌亂的發(fā)絲與下巴還在滴著水。冰冷的衣服貼在身上,寒冷刺骨。內(nèi)獄!這是密諜司的內(nèi)獄。西風思索片刻,沒有與陳跡爭辯此事,他給其余密諜使了個眼色之后,對陳跡抱了抱拳“這位大人,我先領你看看廝殺之處,看看您是否有什么計策?!坝陌档膬?nèi)獄密室里,墻壁上八卦陣燈上的火苗搖曳不定,卻沒有一絲溫度。金豬放下水桶,坐在他面前的暗紅色八仙桌旁,用筷子輕輕夾起魚腮幫子上的一片嫩肉,“醒啦?”陳跡低聲道:“醒了?!苯鹭i閉上眼睛吃下那片嫩肉,細細品味,贊嘆了一聲:“鮮嫩?!彼犻_眼睛,又笑瞇瞇的從魚腹上夾了一塊肉,站在椅子上喂到他嘴邊:“吃吧,全部咽下去?!濒~腹的魚刺未挑,陳跡連著魚刺一并嚼碎,咽入腹中,咽喉處被碎魚刺割的生疼。金豬豎起大拇指贊嘆道:“一聲不吭的吃下去了,硬氣。”他面色凝重的領著陳跡來到后院,只見六具密諜尸體橫陳地上,連血跡都未洗刷過他坐回八仙桌前好奇道:“小陳大夫,你想躲著我?”“是!”金豬用筷子將魚頭拆開,又挑出一筷子嫩肉送入口中:“這次為何沒躲,你躲進靖王府里,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樣嘛?!眀esttl{disynonefont-size0xtext-dent-999x}陳跡平靜回應道:“金豬大人鐵腕,找不到我想必會拿醫(yī)館其他人出氣?!薄奥斆?!”金豬納悶道:“可既然你這么聰明,為何看不出來我是真心想要捧你上位?若你也成為十二生肖,你我天馬在密諜司里相互照應,豈不美哉?”陳跡答道:“那晚,我與西風一起追查江湖人士,發(fā)現(xiàn)他們滅口之人來自司禮監(jiān)內(nèi)廷,我覺得此事過于危險,不想再參合了?!苯鹭i感慨道:“是啊,如今你傍上了靖王,確實可以抽身遠離是非,可我密諜司豈是你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說著,他將盤中魚肉全部剔去,又起身將整條魚骨遞到陳跡嘴邊:“吃了吧,補補你這一身硬骨頭,吃完了在說話?!标愛E沒有猶豫,張嘴將魚骨嚼碎,生硬的咽了下去。金豬站在椅子上,背著雙手與他對視著:“雖然那幾名江湖人士被人剝了面皮,但還是讓我查到,他們幾人曾與靖王府世子廝混在一起喝酒,他們身上的銀子也是世子贈予,你不愿追查下去,是不想讓世子卷入這謀逆大案里?”說至此處,金豬聲色俱厲:“你想替世子遮掩什么?”西風跟在金豬身邊知曉陳跡的能耐,而且陳跡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為今晚來的人會是陳跡。陳跡直視著金豬的眼睛:“世子不可能參與此事,若他真的參與此事,便不會留下那么多線索,一個敢勾連景朝謀逆的人,怎會如此輕易讓你查到他曾和這些江湖人士廝混在一起,金豬大人也是聰明人,肯定明白這個道理。”金豬面色稍緩。他跳下椅子,慢慢坐回八仙桌前,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陳跡,你莫要怪我將你吊在此處,入了密諜司,便沒有回頭路可走。躲?你躲不掉的,我都躲不過,你又怎么能躲過呢?”陳跡輕聲道:“金豬大人也想過要躲?”金豬看著墻壁上搖曳著的火苗,面露回憶神色:“我本是洛城鞏義縣一商賈之子,早些年,家父以走街串巷賣糖起家,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別人五更起來賣糖,他便三更起來挑著扁擔出門,因為這份勤懇,家中日子過得還不錯?!苯鹭i可沒跟他們說要聽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為這次是西風主事,來得不過是個協(xié)助查案的人。陳跡靜靜聽著。陳跡在六人對面站定,他沒有回答西風,只是聲音低沉道“你們是金豬大人麾下的密諜?”金豬繼續(xù)說道:“家中母親溫柔和善,還有一姐姐疼我愛我,我記得每次過年,姐姐都舍不得置辦新衣裳,卻要給我置辦兩身,父親若從河里撈了魚回來,他們都會想魚頭,魚腹最嫩的肉留給我吃,若無意外,我該過得很開心才對?!眀esttl{disynonefont-size0xtext-dent-999x}“可惜我八歲那年,父親發(fā)現(xiàn)了制糖霜之法,此法可在七日間,將紅糖淋曬成干干凈凈的白色糖霜,糖霜一經(jīng)問世,頗受官貴青睞,我還記得哪一年,中秋夜里,父親在煤油燈前笑著給我說,我們家終于要發(fā)達了。到時候他要給我姐姐備下厚厚的嫁妝,尋一個好人家,絕不叫她在夫家面前抬不起頭。他還要給我捐一個官當當,再也不做地位低下的商賈。西風轉(zhuǎn)頭看去,卻見來者帶著斗笠,以灰布蒙面。他怔了一下,下意識朝對方腿上打量過去,只見來者步履如常,并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他也不知道從哪里聽人說,我寧朝捐一百石米便可換個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兩百五十石米可換個九品散官,雖無實權,卻也體面。金豬又自斟一杯酒灌下:“可結(jié)果呢?那天夜里,洛城府衙官差突然破門而入,以征徭役的名義,將我全家拉至劉家的煤場中。在那黑乎乎的煤場里,父親母親被活活累死,臨死前我哭的嗓子都啞了也喚不回他們”“我那姐姐為了讓我活下去,便去與那些煤場監(jiān)工媾和換一口吃的。她每天省下口糧給我,自己卻被監(jiān)工傳了臟病,我能怎么辦?只能看著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像是被人一根根抽去骨頭。臨死前,姐姐睜眼說要再看看我,我想抱抱她,她卻叫我走開,莫要碰她。”“那會兒,我以為我也要死了,突然有一人將我?guī)У絺€瘸腿的大官面前。”“那大官問我,想不想給家人報仇。我說想。”但現(xiàn)在看來,來者并不是陳跡陳跡吊在房頂,低頭問道:“內(nèi)相?”陳跡點點頭“金豬大人有令,你們今后歸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諜探?!苯鹭i握著酒杯,出神道:“那大官看起來好威嚴,他的皂靴干凈,官袍紅的像血,所有人站在他背后恭恭敬敬,我想著,這么大的官,一定能幫我報仇吧。我說求求您,幫我報仇吧。”陳跡問道:“內(nèi)相怎么說?”金豬笑了笑:“他說他會替我報仇,可我得將命交給他。”我當時想自己這條爛命竟然還能換來家人報仇,簡直太好啦。說著,他抬頭看向陳跡:“這些年,我將當年官差一一找出來殺了,又將那些煤場監(jiān)工找出來,將他們和他們的加人一個一個剝皮抽筋,有些已經(jīng)死了的,便刨出來挫骨揚灰?!薄翱晌疫€是恨?!苯鹭i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恨,因為搶奪我家糖霜生意的劉家,卻還好好活著,當內(nèi)相選我來洛城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報仇的機會來了,內(nèi)相這是想要劉家死絕哇?!标愛E低頭看去,卻見這位永遠笑瞇瞇的生肖,額頭青筋畢現(xiàn)。besttl{disynonefont-size0xtext-dent-999x}金豬直勾勾看著陳跡,猙獰道:“陳跡,我與你說這么多,是想你能助我。如今洛城密諜我信不得,解煩衛(wèi)我也信不得,我需要你這么一個聰明人。只要你幫了我,我一定玩命捧你去奪生肖之位,助你青云直上,鵬程萬里。”“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誰誤我,我殺誰!誰不幫我,我也一并殺了?!蔽黠L凝聲問道“為何遲到?可知耽誤時機,會放跑景朝賊子?“西風怔了一下“是?!傲苷櫭婷嫦嘤U,眼神中意味不明。本章完。_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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