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豬大人,我們要抓的景朝賊子,長什么模樣?”?!昂诓涣锴锏模瑳]人看清他長相?!啊本唧w身高呢?”,“這個也不好判斷?!啊蹦蔷秃棉k了……”陳跡設(shè)想過自己可能會因某些疏漏被抓,也設(shè)想過癸、吳宏彪沒跑掉,在內(nèi)獄中將自己招供出來。昨晚回到醫(yī)館之后,他始終處于一種高度警惕的狀態(tài),銀子都揣在身上,隨時準(zhǔn)備和烏云一起亡命天涯。但陳跡沒想到,密諜司會讓他自己抓自己……他有些疑惑“大人,為何是我?您自身聰明,才智遠(yuǎn)在我之上,何必由我代勞?“醫(yī)館正堂,金豬一副佃戶打扮,頭上扣著個斗笠,斗笠的麻繩將他雙下巴勾勒出來,稍顯滑稽。金豬將斗笠摘下來擱在柜臺上,握住陳跡的雙手誠懇說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能幫云羊、皎免找到劉家罪證,自然有你的過人之處。我也不妨告訴你,如今洛城密諜司遭人滲透,昨夜便是因為走漏了消息,才沒能抓到景朝賊子。如今洛城密謀司里,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耙项^收起賬簿,默默往后院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待會兒會笑出聲來。金豬在京城有三件事最出名,第一件是他對天馬的提攜之恩,第二件是他嘴巴刁鉆喜好美食,第三件便是他的精明。如此精明的人,此時正握著真兇的手談信任。陳跡默默將手抽了回來“您為何不親自抓這景朝賊子?“金豬笑著解釋道“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將內(nèi)應(yīng)揪出來,所以你我二人分頭行動,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會派六名密諜追隨你,由他們護你周全?!敖鹭i補了一句“你務(wù)必將景朝賊子抓住,若抓住了,你占首功若沒抓住,也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我密謀司就是這樣,哪怕親兄弟也不能耽誤正事?!标愛E思索片刻后“金豬大人,我可以試著去抓捕這個肆意行兇的景朝賊子,但我有一個要求,請大人為我的身份保密。您也知道這里是劉家地盤,與景朝勾連之人也絕對不止劉什魚,若我屢次立功,恐怕會被劉家記恨上。“金豬樂了“放心,我做這副打扮來見你,本就是為了給你隱瞞身份。今晚亥時,紅衣巷"迎客酒樓",會有人在那里等你。“說罷,他重新帶上斗笠,轉(zhuǎn)身出門。這時,一架馬車停在醫(yī)館門口,車簾被人從里面掀起,車夫趕忙取了墊腳凳放于馬車旁,扶著一位八字胡中年男人走下車來。陳跡認(rèn)出對方,陳府管家,先前他拎著東西休沐回家時曾見過。管家頭戴瓦楞纓子帽,腳踩厚實的皂靴,連身上衣物都是淺綠色的緞面袍子。這位管家不像是一位管家,更像是一位官老爺。出門金豬與管家擦肩而過,他詫異的瞅了這位管家一眼,匆匆離去。卻見管家下車后,背著雙手慢悠悠走進醫(yī)館,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醫(yī)館內(nèi)的環(huán)境,他瞧見陳跡便微笑著問道“在這里待得可好?”陳跡平靜的站在柜臺旁“你來做什么?“管家笑著朝門外的車夫招招手,從車夫手里接過一串銅錢遞給陳跡“三百文,你清點一下?!标愛E沒有伸手去接,聲音波瀾不驚“不用清點,放柜臺上吧?!肮芗疫f錢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才隨手將銅錢往柜臺上一扔,慢條斯理的抹了抹自己的兩撇八字胡“你是嫌月銀少?你可知道今年夏季一場洪水,豫州死了多少百姓,如今三百文錢在豫西、豫南甚至可以買個丫鬟的賣身契了。家中供你學(xué)醫(yī)不易,莫要忘本?!痹捯袈?,白鯉從后院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喊道“陳跡,來一起包餃子啦,餃子要一起包著才好吃呢。咦,這位是?“管家見白鯉,頓時面色一變,神態(tài)謙卑道“白鯉郡主,我是洛城同知府上的管家,去年上元節(jié)曾隨老爺來王府赴宴,遠(yuǎn)遠(yuǎn)見過您一面?!卑柞幵尞悺拔覀円娺^嗎,我怎么沒印象?!肮芗疫t疑片刻“我在下人那邊坐著?!薄芭丁銇碚谊愛E?那你們先聊,陳跡,聊完快來包餃子啊,”白鯉說著回了后院。管家看著她的背影,驚疑不定的看向陳跡“白鯉郡主為何在太平醫(yī)館?“陳跡隨口解釋道“她與我?guī)煾戈P(guān)系好,所以常來?!惫芗曳畔滦膩?,他還以為陳跡被打發(fā)到這醫(yī)館因禍得福,得了王府郡主的青睞呢。他話鋒一轉(zhuǎn),頤指氣使道“三天后便是問宗少爺和問孝少爺參加秋闈的日子,老爺昨夜交代,讓我喚你后天晚上回家中一起吃頓飯?!瓣愛E瞥了他一眼“勞煩回去稟報一聲,就說我最近課業(yè)繁忙,回不去?!惫芗颐嫔怀痢袄蠣?shù)脑捘愣疾宦犃耍墒峭浟岁惛酿B(yǎng)育之恩?若是這樣,往后恐怕連每月三百文學(xué)銀都沒了?!标愛E笑了笑“沒了就沒了吧,往后少來太平醫(yī)館。“管家氣笑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陳跡點點頭“嗯,我自己說的。“管家拂袖離去,來得快,去得也快,似是不愿在這里多浪費時間。此時,自鯉從后面走廊探出腦袋來“跟你家管家吵架啦?”“嗯?!鞍柞庉p聲道“你那么聰明肯定能瞧出來,他壓根不希望你后天回陳府。大宅院里的管家都不是傻子,絕不會平白無故得罪人。這位管家故意惡惡相,就是為了激你說出沖動的話,再回府轉(zhuǎn)述給你父親你不該著他的道。”陳跡回身看向白鯉,笑著說道“那陳府回不回都行,我也沒打算再回去?!鞍柞幣读艘宦暋安换鼐筒换匕?,走包餃子!”“好的,”陳跡望向門外的安西街,聽著后院傳來"咄咄咄咄"的剁餃子餡聲,心情頓時安寧下來……夜晚。原本熱熱鬧鬧的紅衣巷,忽然蕭條下來。青石板路的長街上,艷麗的紅燈籠照常高高掛起,卻不見行人與狎客。歌女與舞女憑欄而立,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好不容易見著個客人從西邊轉(zhuǎn)進巷子,姑娘們剛準(zhǔn)備抖起手中紅袖,卻在看見對方頭頂?shù)亩敷抑筻淙艉s,紛紛退回了屋里。迎客酒樓已歇業(yè),客堂黑漆漆的連盞油渣燈都沒有。六名密諜身穿黑衣,各自抱著長刀,靠在一根根木柱子上,如一尊尊等待獵物上門的殺手。黑暗的沉默中,有人忽然問道“西風(fēng),大人有沒有說喊了誰來協(xié)助查案?一個協(xié)助查案的竟然擺這么大的譜,讓我們整整等了一天,白白耽誤咱們立功的時機。““定好的亥時到這里,只剩一炷香便子時了,怎么還不見人?”名為西風(fēng)的密諜抬頭,斗笠下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掃向眾人“大人讓等著,我們等著就行了?!庇腥说吐曊f道“西風(fēng),眼瞅著你就要晉升海東青了,可別被其他人耽誤了立功。若這次案子辦得漂亮,你便能以海東青的身份外放。要是能讓金豬大人幫忙走動到淮南、淮北,抄幾個小鹽商的家,說不定能攢下不小家業(yè)。“卻聽西風(fēng)冷笑道“你說抄家就抄家?鹽官又集體排斥我司禮監(jiān),哪里是說動就能動的?!薄昂俸?,西風(fēng)哥你有所不知。我與寶猴手下的一位密諜是同鄉(xiāng),我聽他說,每次有新的海東青赴兩淮上任時,鹽商商會都會推出一兩個小鹽商,送給新上任的海東青立威用。家隨便抄,頭隨便砍,砍完之后大家相安無事,面子上都好看。上任三年,美女享用不盡,錢財也享用不盡?!拔黠L(fēng)譏笑“你當(dāng)主刑司是吃閑飯的?真有這種把柄落人手里,將來還不是任人拿捏。我跟著金豬大人是要做大事的,怎可因小失大?”有密諜忽然試探道“我聽說,金豬大人與滬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嗎?”西風(fēng)聲音冷了下來“你們幾個小子活膩歪了嗎,竟敢打聽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你們進內(nèi)獄涼快涼快?““別別別,這不是閑著無聊嗎?對了,金豬大人說的那人怎么還沒到呢?”話音剛落,迎客酒樓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眾人肅然,恢復(fù)成不茍笑的模樣。西風(fēng)轉(zhuǎn)頭看去,卻見來者帶著斗笠,以灰布蒙面。他怔了一下,下意識朝對方腿上打量過去,只見來者步履如常,并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咦!西風(fēng)跟在金豬身邊知曉陳跡的能耐,而且陳跡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為今晚來的人會是陳跡。但現(xiàn)在看來,來者并不是陳跡西風(fēng)凝聲問道“為何遲到?可知耽誤時機,會放跑景朝賊子?“陳跡在六人對面站定,他沒有回答西風(fēng),只是聲音低沉道“你們是金豬大人麾下的密諜?”西風(fēng)怔了一下“是?!瓣愛E點點頭“金豬大人有令,你們今后歸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諜探?!绷苷櫭婷嫦嘤U,眼神中意味不明。金豬可沒跟他們說要聽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為這次是西風(fēng)主事,來得不過是個協(xié)助查案的人。西風(fēng)思索片刻,沒有與陳跡爭辯此事,他給其余密諜使了個眼色之后,對陳跡抱了抱拳“這位大人,我先領(lǐng)你看看廝殺之處,看看您是否有什么計策?!八嫔氐念I(lǐng)著陳跡來到后院,只見六具密諜尸體橫陳地上,連血跡都未洗刷過西風(fēng)看向陳跡,輕聲道“大人,殺手昨夜就是在這里殺了六名密諜,尸體、物品,都沒挪動過,您請查看?!罢f罷,西風(fēng)便閉口不,一個字都不愿多說,緊緊盯著陳跡。大六名密諜目光灼灼,大家都看懂了西風(fēng)的眼神,這是想給陳跡一個下馬威,好叫陳跡明白若是沒有真本事,他便做不了六個人的主。陳跡瞥了六人一眼,緩緩環(huán)繞院子一低頭陷入沉思。密諜們的目光在斗笠下交織著,不停交換著眼神,最終一同看向西風(fēng)他要不行,我們一起支持你。如今西風(fēng)距離海東青只一步之遙,若讓外人將首功占了,怕是西風(fēng)又要再等一年。倒不是大家講義氣,只是有外人在時,排外幾乎是所有人下意識的選擇。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跡始終低頭沉思,沒有開口說話。有密諜用眼神暗示西風(fēng)開口占據(jù)主動權(quán),可西風(fēng)也沉得住氣,陳跡不說話,他便不說話。下一刻,陳跡忽然動了密諜們目光一同望去,卻見他來到院子角落站定,摸了摸釘在墻上的駑箭,平靜道“殺手是從這里進院子的,進來之后先偷襲一人,以短刀貫穿密諜肺葉與腎臟、然后躲在受傷的密諜身后,以此來躲避手駑?!闭f罷,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一名趴著的尸體旁“殺手在這里丟下受傷的密諜,殺入人群之中。先后用短刀震斷了密諜的長刀,再……“六名密諜瞬間再次面面相覷,人人瞳孔緊縮。西風(fēng)按奈不住問道“大人,何以推斷這里只有一名殺手?我們可未說過這種話。六名密諜身上有兩種刀傷,很可能是兩人所為?!瓣愛E輕描淡寫道“出現(xiàn)兩種刀傷是因為他中途奪了密諜的刀,不是因為有兩個人?!蔽黠L(fēng)沉默了他們從昨夜開始不停推演,數(shù)名廝殺經(jīng)驗老道的密諜,配合著數(shù)名仵作勘驗現(xiàn)場,這才耗費兩個時辰,推演出殺手的整個殺人過程。而現(xiàn)在這位臨時上司,竟然只看了一眼現(xiàn)場,便能在一炷香之內(nèi)還原廝殺時的場景?早知道對方有這能耐,他們上午還費什么勁?西風(fēng)頓時熄了繼續(xù)給陳跡下馬威的心思。殊不知,陳跡也在感慨原來推理也可以這么輕松,只需要把自己做過的事說一遍就可以了。易如反掌。西風(fēng)放下試探的心思,忍不住問道“大人,對方斷刀如喝水似的輕松,我等在江湖上從未聽聞有此刀術(shù),不知您是否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陳跡沒有回答,只是淡然道“先不急著下結(jié)論,我且問你,昨夜殺手只在此處廝殺了嗎?!拔黠L(fēng)解釋道“還有一處,在通濟街?!薄皫胰??!北娙送茦峭庾呷?,陳跡與西風(fēng)并肩而行穿過客堂。然而待兩人走至門口,將要出去時,西風(fēng)忽然下意識停頓身形,讓陳跡先走了一步,自己則默默跟在了身后。本章完。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