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見岳,其名雅致,其勢卻險峻異常。
山峰如利劍般直插云霄,峭壁似刀削斧劈,常年云霧繚繞,更添幾分神秘與孤高。
此刻,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水幕,狠狠抽打著山間的萬物。
狂風在山谷間怒號,裹挾著雨水,讓本就崎嶇的山路更加泥濘難行。
一道孤寂的身影,披著早已濕透的深色斗篷,背著一個同樣被雨水浸透的長條背包,正艱難地行走在這片被大自然的憤怒肆虐的天地之間。
那身影是墨羽。
她的腳步踉蹌,每一步都深陷在泥濘之中,又費力地拔出,斗篷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她消瘦而疲憊的輪廓。
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臉頰、衣角不斷滴落,仿佛永遠也流不盡。
她的眼睛已經(jīng)快要看不見了。
視野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和晃動的色塊,遠處的景物扭曲變形,近處的路途也變得難以分辨。
暴雨更是雪上加霜,模糊了她僅存的視覺感知。
不出所料,很快她就偏離了那條本就不甚清晰的主路,拐入了一條更為荒僻、荊棘叢生的小徑。
再加上暴雨傾盆,沖刷著山石,淹沒了路徑,墨羽徹底迷失了方向。
四周是濃密的樹林,猙獰的怪石,腳下是深淺不一的泥潭和濕滑的苔蘚。
她數(shù)次險些滑倒,全憑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執(zhí)拗,以及手中緊握的那柄練習用的木刀作為拐杖,才勉強維持著平衡。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停止前進的腳步。
她要去哪里?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要去雪見岳做什么?
尋找玲櫻大師?
為了修復那把名為“寂滅”的古刀?
可修復之后呢?
她渾身濕透,冰冷的雨水無情地剝奪著她身體的溫度,讓她不住地顫抖。
但在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種異樣的安心感在悄然滋生。
這種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荒謬。
已經(jīng)完全絕望的墨羽,在被這冰冷的雨水無情澆灌的同時,竟將這種感覺當做是一種擁抱,一種來自天地的、不帶任何情感的擁抱。
她放棄了抵抗,任由這冰冷的雨幕包裹著自己,從這之中獲取到了一丁點的、病態(tài)的安慰。
就好像是……姜槐還在她身邊一般。
那溫暖的懷抱,那堅實的臂膀,曾經(jīng)是她短暫的港灣。
此刻,這無邊無際的冰冷雨幕,竟成了她扭曲的慰藉,一種自欺欺人的溫暖。
她來這里做什么,不知道。
她想要做什么,不知道。
修復寂滅之后要做什么,依舊不知道。
一把刀失去了它的鋒芒,失去了它的方向,失去了握刀之人,能做什么?
無非是一把廢鐵罷了。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曾經(jīng)的凌厲與驕傲,早已被現(xiàn)實無情地碾碎。
帶著僅存的一丁點信念。
她不能讓這把刀死去,不能讓“寂滅”這承載著太多過往的古刀,在她手中徹底沉寂。
這是她僅剩的、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火星。
雨越下越大,風聲鶴唳。
墨羽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那種迷失的感覺不僅僅是在山林之中,更是在她的靈魂深處。
她像一個在無邊黑暗中摸索的孩子,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在雨幕之中的身影,顯得如此凄涼和慘淡,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狂暴的自然吞噬。
墨羽的眼睛也越來越渾濁,視線中的模糊感愈發(fā)嚴重,到后來看所有東西都開始扭曲、變形、重疊,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融化、旋轉。
她知道,這是自己身體狀況急劇惡化的征兆。
漸漸地,她產(chǎn)生了幻覺。
首先,她看到了母親。
母親依舊是記憶中那般溫柔美麗,穿著素雅的裙子,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眼神中充滿了慈愛與擔憂。
墨羽踉蹌著想要撲過去,想要感受那久違的溫暖,但是當她伸出手,卻只觸碰到冰冷的雨水。
母親的身影在雨中漸漸淡去,只留下那溫柔的笑容,卻又讓她如此心痛,痛得無法呼吸。
那份溫暖,是她永遠也無法再觸及的奢望。
緊接著,畫面一轉,她看到了小時候,自己寄養(yǎng)在姜槐家里的時候那段日子。
小小的她,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
看著那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欺笨拙地想要安慰她,為她包扎傷口,用他那略顯生硬的方式,給予她一絲微弱的關懷。
那段日子,雖然清苦,卻也夾雜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溫暖。
可如今想來,那溫暖也如同風中殘燭,早已熄滅。
幻覺如同走馬燈般不斷切換,她看到了在墨家壓抑痛苦的歲月,看到了自己為了追求強大而進行的殘酷修行。
看到了那些曾經(jīng)與她并肩作戰(zhàn)、又最終離她而去的身影……
還看到了很多很多,就仿佛是一把刀在回顧自己的一生。
一把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珍視,卻最終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刀。
她的一生,似乎從未有過真正的光明,毫無任何希望可。
本以為那天從墨家離開之后,擺脫了家族的束縛。
本以為那天自己奮不顧身地進入了姜槐的懷抱之后,找到了可以??康母蹫?,這一切就可以結束,這場象征著她悲苦命運的雨便可以停息。
但似乎……
一切都沒有改變。
片刻的停息,那短暫的、虛幻的溫暖,換來的是更大、更猛烈的暴雨,將她徹底打入更深的絕望。
那種絕望感,如同沉重的枷鎖,層層疊疊地束縛著她的靈魂,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溺水之人,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那冰冷而窒息的黑暗。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還活著,或者只是一個行尸走肉的軀殼,在這無盡的痛苦中徘徊。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的聽覺。
風聲、雨聲、雷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但就在這時,墨羽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動靜。
那聲音很輕微,被狂暴的雨聲掩蓋了大半,但卻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那并非是山林中常見的動物奔跑或蟲鳴,也絕非是凜上家族派來找她的人會發(fā)出的腳步聲。
那聲音,更像是什么東西在高速破開雨幕,帶著一種致命的銳利。
幾乎是在察覺到異動的同一瞬間,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如同電流般竄過墨羽的四肢百骸。
唰——!
下一秒,一道冰冷而鋒利的刀光,如同毒蛇的獠牙,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側的雨幕中閃現(xiàn),直取她的頸項。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都顯示出偷襲者是個中高手。
墨羽幾乎是憑借著千錘百煉的戰(zhàn)斗本能,在刀光臨近的剎那,猛地向一側彎腰閃躲!
她的身體幾乎是貼著地面掠過,冰冷的刀鋒擦著她的斗篷邊緣劃過,帶起幾縷斷裂的布料。
然而,她腳下的地面本就濕滑不堪,這猛烈的閃避動作讓她瞬間失去了平衡。
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著山坡下滾落下去。